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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益州


惊蛰躺下时还在琢磨那日从雍都带出的卷轴,直觉这东西很重要,可能比他们两个目前意识到的程度更重要。那是种非常强烈、不容忽视的直觉,虽然她没法解释,但这种直觉在过往的岁月中时常救她于水火。她并不打算违抗。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钟筠说得没错,今夜这场谈话让她感到疲倦,在交谈时不复往日那种游刃有余。然而这不仅仅因为她重伤方愈。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紧迫感,时日无多四个字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太多事情亟待她处理,她不能容忍自己什么也不做。

        今夜这个推论几乎推翻了他们两人此前的猜测。按照原先的推测,千灯在璟都多方活动伺机盗出巽风,趁乱南下大开雍都,自此乱世骤起,四海震动。假借司录之名是为了推出她做替死鬼,牵制璟都众人的视线。璟都的人再三洗牌,鬼主视若无睹,也勉强说得通——也许他同千灯达成了什么协议,和司录闹翻又对他没有好处。

        闭关闭关,作壁上观。

        十五那日在覃州碰面之后他们两人曾设想过,千灯甘冒奇险盗剑,偏要露出行迹引他们二人前来,动机有两样:一来是千灯在璟都的诸多谋算棋差一招,此时真正的未已录主人不可再留;二来是平南侯府血脉与巽风之间那点紧密而微妙的关联。

        然而现下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假设真有璟都和雍都之外的第三股势力参与其中……她手中握着的巽风,想给哪一方做投名状都足够,人在剑在才合情理。

        太奇怪了。

        又或许我从来也没看懂过她的心思吧。

        翌日难得雨霁,钟筠照前日所说的修书一封,依旧请祝几行送往璟都的侯府。巽风的线索中断,两人商议后决定搭祝几行的船前往益州潘府拜会。

        益州据此不过一日行程,是南边的要地,盘踞着潘氏与祝几行。当年潘大人自请出京来此,一手建起祝几行,几年前因病去了,如今接替他主事的是其子潘碣。

        惊蛰不知道自己耗损之后居然如此不济,船一晃就头晕,琢磨正事琢磨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和衣躺下养神,没想到眼一闭就睡得昏天黑地。

        半睡半醒间雨后的河风吹得人身上发冷,她懒得睁眼,翻身把自己蜷起来。睡醒时倒很暖和,她打了个哈欠从钟筠的氅衣风领里把脸露出来,鼻尖萦着白檀香,这让她觉得很愉快。

        钟筠本人不在,她踱到桌边,见桌上的水渍还没干透,依稀能辨出是前夜画过的简略舆图。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个人呐。”

        等了片刻,见钟筠带着热茶矮身进来,“船上的水冷了有些腥气,怕你喝不惯。”

        惊蛰闻言不由失笑,“我时常在外行走,哪里就有那么娇贵?”

        钟筠笑了一笑,没接这话。

        正值落日时分,河面宽阔,仿佛镀了层金,两人站在窗边,那光线从河面上跃进窗里颇有些刺目。惊蛰打量他的表情,看出点意思来,问他,“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想起净业寺初遇那天。”钟筠道,“明明只是二月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很久之前了。”

        “是啊,”惊蛰拢着热茶慢慢抿,“世子如今有主了,璟都的贵女们可都要伤心死了。说起来,你出京也已经多半个月,不知道杜幼清那里消停没有。”

        “世子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惊蛰觑着他的神色逗他,说话带笑,“三月三还送我芍药,怎么之后都不见踪影了?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叫我知道?”

        亏心事。世子顺着这话想起上巳节那夜的梦境,抿紧了嘴唇。

        惊蛰最喜欢看他这个冷淡又克制的神色,因此笑起来,“说来,当初在净业寺我状况凶险,还多亏世子敏锐。雍都那夜种种凶险,我性命无虞也多亏你应变得当,我都还没同你道谢。”

        她原本是神思郁结寻消遣,说着说着还真情实感了起来,喃喃道,“简直是及时雨啊世子……”

        “也许是你我有缘。你不也救过我一命?”钟筠望向窗外,“快到了。”

        惊蛰若有所思。

        两人下了船,潘碣早安排了车马和人候着,直接请回了府上。钟筠此来不欲张扬,因此潘碣才没有直接侯在府门口,但下了马车过一进院落,便见抄手游廊下立了位青衫公子,待两人走近便下阶来迎,“晏宁,这几日我一直盼着,今日可算来了。多年不见可还好?钟叔如何?京中一切安好?”

        “定尧。”钟筠朝着来人见礼,唤的是表字,“京中一切都好,家父这些年很挂念你。”

        潘碣颔首,视线越过钟筠看见他身后的人,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这位便是……蒋姑娘了吗”

        此言略显唐突,但没人计较这点礼数。惊蛰听闻这称呼,略微一怔。

        “正是。”钟筠侧身让出半步,向潘碣引见惊蛰,“这位就是先吴国公蒋世叔的千金。”

        两人言谈间绝口不提庙堂事,除去已故长辈要尊一声,就连称呼也避开官职,倒很合传闻中潘氏的做派。

        惊蛰轻笑,欠身朝着潘碣一礼,“此事过去十数年,能这么快就水落石出,真是要多谢潘公子。”

        潘碣还礼道,“蒋姑娘说笑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几句话说完,他招呼道,“也别在此处干站着了。日前我已吩咐人将二位住的地方收拾妥帖,我这就着人带你们过去。这几日你们两个就住在我府上,当作是在自己家里,不要拘束。路上舟车劳顿,先稍作休息,今日惠风和畅,晚些我在院中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钟筠正要说话,潘碣就道,“私宴,没有外人。晏宁,你我多年未见,今日该当痛饮,你可不许推辞。”

        钟筠颔首道,“自然。”

        潘碣给两人安排的院落居东,相邻的两进院落,一路过来景致秀丽,庭院幽静。惊蛰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钟筠忽然轻声问,“你介意那个称呼吗?”

        “什么?”惊蛰一怔,迅速回神,意识到他是在问方才的事。她想了想,“嗯……不介意。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我有很多个身份。”

        钟筠停了步子,眼神有些晦暗,“这个身份也一样吗?”

        “我还没有认真考虑过,”惊蛰也止步,老神在在地打量了他的神色一会儿,思索着道,“没什么不一样吧……也许这个身份更重要和复杂一些?”

        钟筠沉沉地看她,没有说话。惊蛰有些莫名地笑道,“怎么这样看我?”

        两人在侍从的等待中胶着地对视,惊蛰的眼神沿着他的眉骨和鼻梁往下,最终停在唇边。那一瞬的停顿像个用眼神完成的、一触即分的吻。她轻声说,“老友相见是好事,今日舟车劳顿,换身衣服歇一歇吧,稍后宴上见。”

        钟筠抿起唇,垂下眼闷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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