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1·欧阳术之所见

戏园今日的剧目，名为《战官渡》。

        欧阳术端详着戏园子门口张贴的破旧海报，看了一分多钟，便进了场子。园子里有株垂柳，低垂的柳条随风而动，倒应了那句“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是家小园子，角儿都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进来看戏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听说前些日子北方又开始打仗了，到这儿来的人无非是忙里偷闲，希望用短暂的娱乐麻痹已经紧绷太久的神经。

        欧阳术取下了头上的帽子，这里的老板与他是故交，他曾问友人，现在这个时候，还开着梨园做什么？彼时友人正用粟米喂着院里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野鸟，他微微一笑，说这里的人除了唱戏，还会做什么呢，只能靠这些手段讨口饭吃罢了。

        今天来看戏的人很少，欧阳术环顾一圈，只有零零散散三个观众。他可以随意挑选喜欢的座位。

        说是“座位”，也不过是一张勉强可以挤下三人的长条木凳，若是不小心，恐怕还会落得个人仰马翻的狼狈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第一排竟然坐着个女子。

        若是寻常女子，倒也罢了。但欧阳术忍不住望着那道窈窕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对方穿着裁剪考究的栗色旗袍，在阳光的折射下可见那布料上若隐若现的新竹印花，柔美的身体曲线被勾勒得淋漓尽致，一头乌发轻巧地绾了个利落的发髻，用一根木簪束好。欧阳术慢慢地坐在了女子的正后方，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她脖颈的皮肤白皙光洁，欧阳术想，这或许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千金。他开始在脑海中构思之后的“偶遇”，以及打招呼的开场白。他希望自己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刻又完美的印象。

        舞台上的老生唱得咿咿呀呀，欧阳术已经无心去听了，他只在乎自己身上的穿着打扮是否得体。从剧场租来的浅色的西装令他显得如同一位豪门贵公子，头上的发丝被发蜡固定得一丝不苟，他确信以自己此刻的形象一定会令单纯的少女心动，再加上他巧舌如簧的口才，或许接下来三个月，他都能依靠这位新饭票了。

        原本他只是路过这里，想和朋友打声招呼，没想到却有如此艳遇。不过，他也祈祷着眼前的女子转过头不会令他魂飞魄散，虽然他确信以自己的表演，一定可以伪装成不贪图美色的大好青年。

        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辎重车似流水粮堆山高，此一去定擒那奸贼曹操，扫灭了奸曹恨方消……”

        欧阳术整理好了一个得体的微笑，他轻轻地将自己钱包里一枚银元丢在地上，而后礼貌地轻轻拍了拍那名女子的后背。

        “小姐。”

        他这样轻声呼唤，富有磁性的嗓音是他最为自信的武器。

        对方却并没有立刻转过身。欧阳术听见，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声叹息似乎诉说了无尽的哀愁。

        而后，她转过身子，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与欧阳术四目相对，后者的呼吸甚至停滞了一瞬，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那并非是光彩，而是有一汪泪水噙在对方的眼眶内。

        她……在哭？

        女子的面容如欧阳术想象那般秀丽动人，她并非绝色美人倾国倾城，但五官的排列令人赏心悦目，肌肤更是白皙得仿佛散发着光晕，得体的妆容也为她增色三分。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让人感到乏味的眼镜，但这不足挂齿。欧阳术想，如果要自己与眼前人结婚，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这辈子安定在她的身边。

        女子看着欧阳术，略略露出吃惊的表情，却很快收敛了。她问：“怎么了？”

        欧阳术定了定神，他清了清嗓子，道：“地上的银元，可是小姐的？”

        女子却并没有低头去看，她果断地摇摇头，却是带着笑意：“不是。”而后，她又转了回去。

        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近人情，欧阳术有些心存不甘。

        台上继续唱着：“进退无门难坏了，日坐愁城似囚牢。”

        欧阳术还想继续主动出击，却不料被人从身后拍了肩膀。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友人。

        想到自己搭讪不成还被朋友逮个正着，欧阳术只觉得脸颊发烫，他跟着友人走去了后台。

        “术哥儿来我们这儿，也是想看最后一场戏的？”

        友人的话令欧阳术大吃一惊，他问：“最后一场？”

        “最后一场。”友人点点头，给自己和对方沏了壶茶，“今天一过，我就遣散了他们，回南方老家了。”

        想到这最后一场戏，观众竟如此零星，欧阳术不禁悲从中来。他虽然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欧阳术问：“最后一场，为何是《战官渡》？”

        友人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戏台的方向，道：“因为有人喜欢。这出戏，是我送她的。”

        不许多言，欧阳术也知晓友人所说的“她”是谁。但他不解：“为何要‘送’？”

        友人大笑三声，他说：“这便不是我能为你解答的了。只能说……我与陆小姐一见如故。因为遇见了她，我想起了很多重要的事。”

        后来，欧阳术再路过此地，戏园子早已上了锁，院里那株垂柳，也渐渐枯败了。他也再未见过那名观戏垂泪的女子。

        不过，他倒常听人念起他的这位开戏园的友人，大家都说，胡授老板是个心慈人善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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