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初冬寒风微微，萧萧瑟瑟，裹着一枝半片落叶的枯黄在半空轻轻打着卷，数不尽的温柔缠绵之意。昨夜一场霜降，今日全化成了稀稀落落的水滴，沿着昭明正殿的琉璃瓦一滴滴洒落。日光和善撒在人身上，不觉温暖，反觉凉意。

        四个太监抬着一顶四帏金玲翠幄软轿，不紧不慢的在殿前停下。轿内燃着银丝碳暖融融的，轿中人穿着烟里火回纹锦对襟皮袄，云狐裙，戴着鸳鸯鬏髻，配着珠翠花钿，粉光艳脂，桃红柳绿互为映衬，灼灼一片艳色，正是长公主雪夕颜。

        李公公迎了过来躬身扶她从轿撵里出来，恭敬道：“皇爷早已在暖阁等着您了，您慢着些路滑。”

        夕颜点点头笑道：“公公辛苦了。”身后的吴女官便拉了他过去给赏钱。

        她往里走见了雪凛福了福起身坐在他旁边，从小几上摆着的弦纹白硝子花入里抽了支红梅摆弄着，道“你既然喜欢，就派人在园子里种，干嘛巴巴的去我宫里要，像是连几颗树都种不起似的。”

        雪凛夺过她手里的红梅重新插在花入里：“你怎么这么刻薄，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她冷笑一下：“景仁宫的梅花从宫外移进来才不过一年，就让你叫人弄死了，到底是没福气。”

        雪凛没接话反问道：“这件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那就看您是怎么想的。”

        雪凛拨着念珠，垂着眼道：“德嫔心思狠毒，争风吃醋，残害后宫嫔妃，母后常年礼佛，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徒增伤心了。”

        “德嫔的哥哥正在青海镇压叛军，她哥哥可是极为看重这个妹妹。”

        雪凛皱了皱眉头，“英国公家怎么样。”

        “英国公倒是处处为您着想，只是这家里就一个女儿，二老也是无比感伤，总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雪凛快速地数着念珠，殿内的安神香沉沉的逸着，雕廊画柱上的吉祥图案似乎都郁郁的沉静下来，仿佛有暗涌的波涛在悄悄酝酿。

        茶盏与手上的戒指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夕颜皱了皱眉放下茶盏道：“还没用午膳吧，我叫慧敏带了些膳食，一起用些？”

        雪凛点点头“好，呈上吧。”

        吃食一样样摆上花梨木云钩插角方桌，都是十分清淡的东西，腌莴苣脯子，一碗馄饨鸡儿，一碗鸽子雏儿，十香甜酱瓜茄，问政笋丝，红的流油的泰州鸭蛋，两碗粳米投着各种榛松栗子果仁玫瑰白糖粥，一碟蒸的春不老乳饼。

        雪凛忙于政务一天也没吃什么空闲下来也吃的香甜，用了大半，却见夕颜只呷了两三口粥。“你怎么还是这样？人以水食为命，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反正拖着不死就是了。”

        她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瞅着他，雪凛曾见过许多哭闹的孩子在见到她时突然安静。

        她苍白的脸上有着嫣红的嘴唇，和深潭般的眼睛。当她面目表情的盯着你时，总觉得像是被一条阴森的毒蛇缠住了一般。

        在寂静漆黑的夜晚，趁你不注意时，猛的将你吞下。

        她身上的香气传来，无端的让他心慌。

        夕颜木然的看着他，好半天，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气氛僵硬之时李公公弓着身子进来打破了诡异的氛围，李公公恭敬道：“皇上，殿下，方美人来了。”

        瞧着雪凛一副记不清是谁的样子，夕颜低头拨这手腕上二龙戏珠金手镯道：“方美人自被我罚去为陛下诵经祈福就一向和她老人家走的近，性子竞也沉稳不少。”

        雪凛终于想起那个曾被自己宠爱过的女子，那个被夕颜随便找了个借口贬斥的方美人，自己为了安慰她还让她为母后祈福，想来也有一年未见了。

        “叫她进来。”

        帘子打开，方美人穿着件貂鼠皮袄，白狐裙，戴着金丝鬏髻，别着两只斜凤。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如同古画上的仕女，浑身散发着柔光，和那个人无比的神似，“嫔妾给皇上请安，给殿下请安。”

        “方美人快起，赐座。”

        “嫔妾听说皇上近日茶饭不思特特亲手做了些小食来请皇上品尝。”

        身后的侍女端上一碟子糕点放在桌上，夕颜看时，只见三寸大小的白水晶碟子上摆着切成方胜图样了红色糕点，晶莹剔透红艳可人。

        “嫔妾的宫中的红果园有十几棵红果树，入秋以来结的累累坠坠，颇可入目，妙在还可入馔。我让人选了最上品的红果，去核收拾干净了，又让青栀用上好的蜂蜜和桂花糖一起熬制，做了些红果糕，才给太后娘娘送去，又想起了爷爷便来了。”

        原本也没什么，但雪凛听见不是特意为自己做的，而是捎带送来，心里不舒服起来。

        夕颜用小银叉子插了个送入嘴中，酸甜细腻，确实不错，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便说道：“这些天一直没什么胃口，这东西倒是不错，红果向来健胃消食，只是太酸，吃不来两个，这样一做，蛮好吃的，却又有些甜。”

        方美人便又捧了一碟霜糖红果放在她面前，道：“殿下尝尝这个。”夕颜一看，却见官窑白瓷碟子上放着油纸花筏，上面放着几颗小巧的霜糖红果，笑道：“这不是市面上卖的糖葫芦？只是没穿起来。”

        “殿下说的是了，是学那糖葫芦的做法，裹了糖霜，略减酸味，却不影响红果本身的滋味。单独摆在碟子里，一囗一个，不似那集市上的顽童，擎着一串，吃不了那么多，没得糟蹋了东西。”

        雪凛点头一笑，尝了颗红果，却细看垫在下面的花筏，斜签着一枝红果，并两句古诗：红绿分佳果，丹青让好词。

        “没想到你如今竞也懂得这些了。”

        “嫔妾跟在太后陛下身边学得不少，加之嫔妾自知不才，便日日苦读诗书，却也不过略懂一二。”

        夕颜看着她一双浓黑潋滟的眼在润白玲珑的面庞上分外清明，神情淡淡的却勾着人无法忽视。想起了秋天时她见到的样子：延禧宫门前，德嫔狠狠地删了一巴掌，方美人神色淡淡的，似乎挨那一掌的不是她，规矩的跪在地上请罪。那时岳溪如的哥哥在边疆打仗，皇兄为了安抚他，十分宠爱她，方美人从前得宠时颇有些目中无人，又一直被自己关禁闭，如今出来了想是触了霉头，怕是要被好好磋磨一番了。

        收回思绪，看见雪凛的眼睛都胶在了方美人的身上，玩笑道：“既有佳人在侧，臣妹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起身，福了一福便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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