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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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年关。
这是大齐立朝的第一个新年,永初帝特意在含元殿设下筵席君臣欢宴,并特许众臣携带家眷,由皇后设宴款待。
作为沛王唯一的内眷,瑾瑶自然也在赴宴之列。楚扬耳提面命地嘱了她行事忌宜,直到她牢牢记下了,方才带着她出了门。
长安宫坤宁殿中,女眷们正亲亲热热地陪着杨皇后聊天打趣,就听得一声传禀“沛王到”。
前朝民风开化,本朝百废待兴,在男女大防上尚无繁细的条框限制。坤宁殿本就是皇后理事之处,这场宴会又是国事,女眷们倒也不觉楚扬失礼,只是这位王爷凶名在外,她们仍不免有几许局促。
约莫过了四五息的功夫,才见往日里龙行虎步、走路带风的沛王殿下小心翼翼地搀拥着一个女子缓步行来。
女子中等身量,走在高大威武的沛王身边,更显得娇小可人。
她裹着火红的狐狸毛斗篷,只露出兜帽下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
待二人行得近了,众人不由地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年长一些的旧臣家眷目光中则充满了玩味。
被殿内众人心思各异地打量着,瑾瑶既无慌乱亦不羞恼,反倒回以好奇的目光,眼波流转间似星河荡漾,唇角轻扬,勾出一挑魅惑的弧度。也不晓得楚扬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的朱唇突然弯成一道月牙,牵出一对小小的梨涡,似有梨花,满室绽放。
杨皇后轻咳了一声,便有回过神的宫人上前,欲替楚扬除下大氅。
楚扬挥手止住宫人,自去了大氅,让她们接了,又亲自为瑾瑶除去斗篷。
不待这一对儿行大礼,杨皇后就一脸慈爱地笑道:“今时不比往日,礼就免了吧。”
楚扬笑着应下,仍是让瑾瑶行了个家礼。礼毕,忙扶她站好,见宫人在皇后塌边置好了软垫,便一面嘱着“慢一点”,一面小心地拥扶她落了座。
将美人安置妥当了,他又温声软语道:“我离开一下,你先陪皇后嫂嫂说会儿话,待用过了晚膳,我就来接你。”
对旁人玩味的眼光,楚扬一如既往地熟视无睹,瑾瑶则完全感受不到。她自顾自地拉着楚扬的手,微仰着细长的脖颈,依依不舍地说:“那你可得快点儿回来接我。”
楚扬点点头,又向杨皇后施礼,“玉儿懵懂,劳皇嫂累神了。”
杨皇后牵起瑾瑶的手,促狭笑道:“定叫我们的沛王殿下须尾俱全地带回去。”
楚扬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谢过了杨皇后,又嘱咐了瑾瑶两句,让她务必乖乖听“皇后嫂嫂”的话,才施礼离开。
他还未走出殿门,就听到杨皇后笑意盈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这位是沛王的萧侧妃,是个好孩子。”
继而是络绎不绝的恭维赞美,欢声笑语,甚是和睦。
楚扬不好结交朝臣,无论新臣还是旧臣,往日大大小小的宴席上除了对同袍会稍微热络些,鲜少与人觥筹往来。待酒过三巡,封赏完毕,众人开始交互敬酒了,他便开始频频走神,眼神止不住地往长安宫的方向飘。
楚安恰在这时候架着阿那孛摇摇晃晃地敬了过来。
秋狩之后,阿那孛送了楚安两匹柔然宝马和四个异域美人儿,二人如今已成了忘年交。
楚安虽是“长辈”,但毕竟只是个二字王,国宴上敬出这杯酒,楚扬倒也接得。
但纨绔王爷的酒品实在已经无可救药,前头的几轮酒喝下来,就又控制不住自己,犯起了混,一开口便让楚扬撂下了酒杯。
“好侄儿,今日你喝了叔叔这杯酒,可不能再恼叔叔了!若非叔叔那块儿风水宝地,你搞得出娃娃么?赶明儿摆了满月酒,起码得敬上叔叔三杯!”
阿那孛的手臂抖了一下,虽然没把楚安推开,脸上却写满了懊悔。
楚扬正要发作,就有内侍自永初帝身侧走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心中一惊,忙向永初帝告了罪,提前离了席。
楚扬赶到长安宫时,瑾瑶仍在慈元殿中。
慈元殿是皇后的寝殿,他不便直入,只得焦虑地等在外面。
不一会儿,瑾瑶就被搀扶着走了出来,身前是杨皇后,身侧是周淑妃,身后则跟着一脸不安的太子妃。
楚扬快步迎上前,急急行了礼,便一把揽过瑾瑶,听到怀中人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忙松了力道,低头问道:“可有不适?”
瑾瑶面色惨白,神情恹恹的,也不作答,只是朝他怀中又缩了缩。
楚扬的脸色更沉了。
杨皇后赶忙解释道:“太医诊过了,只是害喜。”
楚扬强压着心疼和焦躁,道了谢,又行了个告辞礼,也顾不得规矩和体面,旁若无人地抱起瑾瑶,快步离去。
杨皇后不大放心,嘱了两名太医随行。
瑾瑶上马车前又大吐特吐了一番,上了马车倒似缓过来些,窝到楚扬怀中睡得安生。
待马车驶入沛王府,徐嬷嬷已经禀清了宫宴上的情形。
杨皇后生怕瑾瑶有个什么闪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但她毕竟是一国之母,开宴后要应对的人也多,便特意嘱了太子妃帮着她看顾瑾瑶。
席间,陆贤妃屡次向瑾瑶示好,被周淑妃含沙射影地嘲讽了几句。这二人素来不睦,陆贤妃近年圣宠正浓,一时没忍住意气,回敬了周淑妃几句。周淑妃也不示弱,借着陆贤妃的话头,翻出了太子楚昇照顾小叔叔楚扬的陇西旧事。
杨皇后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梯子,于是搬出□□“家和万事兴”的教诲,不但敲打了阮贵妃阵营的贤妃,也向在场的贵妇们传达了永初帝的态度。
众人听了,自然是齐齐起身行礼,同声附和。
有太子妃和徐嬷嬷在一旁提点帮衬,瑾瑶倒也跟上了节奏,没有失礼。可也不知怎的,她刚行完礼,就吐了起来,吐到最后,竟然晕了过去。
楚扬对女人们的那些明争暗斗无甚兴趣,但后宫折射前朝,由不得他不去多思多想。
作为永初帝的左膀右臂,如今的朝堂局势,亦少不了楚扬的推波助澜,新旧两派的心思动向自然也瞒不过他。
千百年来,王权之路本就以鲜血铺就,旧朝门阀世家经营百年,底蕴深厚、根系广阔,自有一套生存壮大之道。他们看似清高矜持,实则最是世故务实,只要能保障他们的安全和利益,在他们心中就是正统的天选之子。
世家们表面上在意楚氏上位的手段,实则在意的是手段折射出的态度。
先梁威烈帝锐意革新,出发点虽是为了王朝的强大,改丁税、收田地、更币制、变官制却实打实地触动了门阀们的利益,稳固社稷之策反成了分散人心之举。最终在年富力强之年,落得个猝然离世的下场。
灵帝承诺终止改革,让一切恢复如初,世家门阀便拥他上位,再不细究威烈帝的死因。退一步说,若不是灵帝后期为了修仙资用走上了威烈帝征田、革税、更币的老路,亦不至于把江山丢得这么彻底。
他们楚家由普通士族跻身顶级门阀,用了足足两百年的时间,深知皇权需要士族的拥护,而士族也需要皇权的保护,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是故,永初帝登基以来,革除旧弊、颁立新制多是为了充实国力、安定民心,从不触碰门阀制度的根本——土地和税律,奖励最丰的也是“从龙”的旧朝门阀。
即便是那些当初没有坚决站队的世家,无论是两头押注、表态暧昧的,还是隔岸观火、独善其身的,永初帝均未对他们秋后算账,反而以怀柔之策积极争取。
新帝对门阀世家宽爱有加,他楚扬作为新帝的嫡亲弟弟,又十分重视流着萧氏皇族血液的楚氏后代,这就很能彰显态度了。
萧瑾瑶的境况映射着皇权对世家的态度,皇帝已经表现出十足的诚意,即便对萧氏皇族有旧怨的家族,也不会在此时搬石砸脚。
位置决定立场,立场决定态度。新贵们的地位和荣光皆系在皇帝一人身上,皇帝的态度如此明显,他们纵使对旧派势力有诸多不甘不满不忿,也不可能对抗皇帝的意愿,自毁长城。
四妃九嫔,无论是陇西旧人,还是永初新人,背后无不立着家族,家族不盛的,立的则是皇帝。
无论哪一派,此时都不会对瑾瑶下手,哪怕是为了“沛王妃”之位。
如此一想,确是他多虑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楚扬渐渐散开的酒气熏到,一进王府,瑾瑶又吐了一场。
方太医诊来诊去只说是害喜,是药三分毒,药是开不得的,只留了些温补的食方。
待给她收拾妥当了,已过了子时。喂她吃了小半碗煮得烂烂的面,还带着煮了个小小的扁食,哄她咬上一口,当是把这年过齐全了。
怕惊了胎,府中也没敢放什么炮仗烟花。
楚扬在静寂的夜里拥着她,掌心贴着她温热的小腹,耳边萦绕着她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觉得这次的年过得跟他设想中的相去甚远。
低头看看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又觉得这样也很好。不多时,便陪着她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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