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羽柴恭子的尸体火化之后，东京这边的相关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她的骨灰运回大阪羽柴家本部安葬，连带着负责这件事的矢岛理纱也一块儿去了一趟大阪羽柴家本家。

        只不过那位当初阻止她参加羽柴利江告别会的老太太再一次当着羽柴英介的面让她吃了顿闭门羹，羽柴英介的脸色当时就黑了下来，很是难看。

        矢岛理纱压根不在乎这种事，笑着安抚他，“正事要紧。”

        见矢岛理纱识趣，这位老太太也就没再说难听的话，催促羽柴英介几句便退场，施施然站在了她那个站没站相走没坐相的儿子身边。老太太目光时不时往二人这边放，连带着她儿子——那个有些轻浮的年轻人目光也粘在了矢岛理纱身上。

        羽柴英介察觉到那边的视线，面色不虞地拦在矢岛理纱身前，“我很抱歉。”

        矢岛理纱转眼间就换上了体贴温柔的笑，“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是羽柴家的人，这不是你的错。”

        安抚了羽柴英介，她假意告别，实际上骑着摩托一路跟在了羽柴家众人身后，前往摆设亡故的亲人牌位的祠堂。

        她停在不远处，连排枝叶繁茂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地伸展着，葳蕤茂盛的枝干交错着投下一片树荫，斑驳的日光穿过缝隙落在她的肩颈上，一切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

        羽柴家的人进入祠堂，人群中有个少年远远缀在后面，面无表情地送自己的脚步进入墓地，他瘦削的身影游离在羽柴家的那片乌沉的浊浪之外。

        忽然，这少年神思恍惚地回头，竟然隔着头盔与矢岛理纱的视线相接，似乎知道矢岛理纱在看他。

        矢岛理纱并没有避开这个叫做羽柴修一的少年的注视，甚至在短暂的对视间，她找到了几分异样的熟悉感。他们没有说过半句话，但他们存在某种相似性，同类的气息。

        羽柴修一用那张毫无情绪的脸看她，又像是在看所有人，最后木讷地和她点了点头，在向她问好。

        在他的脚步彻底进入祠堂之后，那个挂着羽柴家牌子的陵墓大门才彻底关闭，将矢岛理纱拦在外面。

        她抬起头看向铁门内，灰黑色的乔木扭着腰拼命般从门内探出身体，格外厌弃那栋灰扑扑的楼。挂着羽柴家门牌的斑驳墙面上爬满了翠□□滴的叶片，也是从那死气沉沉的牢笼里挣扎着脱身而出的，仅仅是一墙之隔，在外边就仿佛重获新生般，精神得让墙内的乌压压的干木无比羡慕。

        嗤笑了一声，她停好车，迈步走向了马路对面的公墓。

        这才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一个一个墓碑走过去，停在了刻着‘冈田’字样的墓碑前，这里比起其他被精心维护的石碑要潦草很多，看着便知道有很多年没人拜访过了。年轻男人的照片上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能看见张牙舞爪的灰霾从冰凉的碑石上离开，在半空中蹦跳着，又落回原地。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细声细气地来了一句，“你好……？”

        她转过身，在对方讶异的面色下开口，声音像是从半空中落下来，“池田先生，好久不见。”

        对面站着的是许久不见的池田和也，自从他协助警方侦破了那桩袭警案后，两人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见过面。

        这会儿算是久违。

        拿着一束白菊花的池田和也手很明显抖了一下，想遮掩自己的目的，脚步硬生生准备拐开。

        “你不是来看望冈田警官的吗？”矢岛理纱开口，他的脚就像被钉死在了原地，神色惊疑。

        他的手和脚不知道该起来还是该放下，有些焦虑，“我其实……其实……”

        矢岛理纱扯开嘴角给了他一个虚伪的笑，“在我面前撒谎是最愚蠢的，池田先生。”

        池田打了个冷颤，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认了命一般低头，“是……”说着还将手里的花摆在了那个名为冈田昌仁的年轻警官墓前，低头一言不发地开始擦拭满是灰尘的相片。

        “是朋友吗？池田先生。”她突然问他，一股令他不寒而栗的温度如同蟒蛇附在他的身躯上，缠绕着他，黏糊冰冷的触感从骨子里溢出，再从皮肤上渗出，心尖都开始冻得除了冰碴。

        “……是。”池田垂下眼睛。

        “请节哀。”听她毫无情绪的安慰，池田和也麻木的点头，嘴巴里突然冒出一股苦味，耷拉着眉毛面色沉闷。

        矢岛理纱又问：“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呢？”

        “警方说是谋杀……”他回答得笼统。

        “没抓到人么？”

        他神色落落寡欢，“是，至今在逃。”

        “我手里有条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池田和也这才抬起头看她，四肢陡然传来一种无力感，“矢岛小姐，你是特地等在这里吗？”

        “是呀。”矢岛理纱回答得爽快，笑容格外刺眼，“几年前，大阪有一个在逃杀人犯，名为沼渊己一郎。谋杀多人流窜在外，受害者中包括一位年轻敬业的警官，”看着池田和也逐渐僵硬的侧脸，矢岛理纱的声音轻了些，“池田先生，我再问一次，你是冈田警官的朋友吗？”

        他塌下肩膀，虚弱地说：“既然都特地等在这，矢岛小姐就没必要明知故问了。”

        “我比较严谨嘛，做生意时如果对方用了虚假的身份，事后甩手跑得干干净净，那可就亏大了。”

        池田不解地看向她，“生意？”

        矢岛理纱面上的笑容渐渐和蔼了起来，“和我做生意吧，池田先生。”她的笑越是动人，池田的神色就越是不安，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抵制她，却拿不出力气反抗她，“我帮你找到沼渊己一郎，你帮我一点小忙。”

        池田和也的心脏飞快地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迟疑地吐出两个音，“什……么…”

        “我是做人命买卖的职业商人，池田先生，”她耐心地自我介绍，摆出正经的神色，“警方做不到的，我能做到，警方不肯做的，我肯做，警方不敢做的，我敢做。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作为受害者的血亲，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么？凭什么自己的家人要遭此横祸，凭什么不曾行差踏错的好人枉死，满手血腥的恶人却逍遥法外。凭什么死去的人的不得安宁，活着的人却心安理得。”

        池田和也听得入神，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她带入逻辑，因为愤怒而无意识地捏碎了手边那束花里的白色菊花，手掌心沾满了破碎的白色花瓣，就好像——沾了一手的血。

        他惊慌失措地甩开碎花瓣，“不是……我……不能……”

        “难道池田先生觉得让凶手就这么逃窜没有问题么？”

        “其实，我只想要个真相，”池田挣扎着开口，过去那么多年，他早就没有当年年轻时那么强烈的恨意，“去世得莫名其妙，案子也结束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他就这么白白的去世了一样，那些人就这么把他的命看得无关紧要。”

        “池田先生，恐怕你还不明白一件事。”矢岛理纱俯视着他坍塌的背影，“他的死并非无关紧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很重要，他才不得不死。”

        “是阴谋吧，”他苦笑，“解决我哥哥，像甩开一件垃圾一样甩开他。”

        “你在大阪也被追杀了吧。”

        “是。”

        “因为你开始调查你哥哥的事情。”

        “对，所以我去了东京。”

        矢岛理纱给了他一个残忍的笑容，“这些人就和闻着腥味来的鲨鱼，不把你啃干净是不会离开的。恶人只会因为好人的忍让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池田先生现在还是认为只需要一个真相就够了吗？”

        “那要你这么说，只抓到沼渊己一郎也是不够的，”池田和也给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只是把匕首，抓着匕首的手还是安然无恙。”

        “还以为你大方到已经可以不介意这些人了呢。”矢岛理纱故作惊讶。

        “矢岛理纱小姐不用和我说这些场面话，你从一开始就等着我抬高交易不是么？。”

        她笑了，“我是个诚信的商人，不会哄抬价格。”

        一番话结束，他的愤怒不降反增，早已掉入她备好的困境中。面对良心的责备，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唾手可及的机会。

        他问她，“如果只是要我帮你一个小忙，不会太便宜我了么？”

        矢岛理纱捋了捋头发，“价值是由我定的，我说值得就值得。”这时候她又不太像一个生意人。

        池田和也看她，又看向墓碑上的男人的照片，最终心底的挣扎还是被怒火覆盖。

        “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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