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池田先生，晚上好呀。”热情的声音让接电话的池田和也差点没抓住电话筒。

        “矢岛……小姐。”他看着屋外漆黑的天，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下楼吧。”

        “什么？”池田和也慌慌张张地从自己住的短租公寓楼的窗口看下去，看到楼下骑着摩托的女人，她正仰着头朝他房间的方向招手。

        他将那句‘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咽了回去。

        “时间不等人哦，我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池田先生动作要快点。”

        池田和也不敢耽误，当即收拾了一番就跑了下去。

        小跑着到楼下时遇到了房东太太，这位体型丰腴的太太看了一眼池田和矢岛理纱，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池田，去约会吗？”

        他顿时一个激灵，僵着脸说不出话。

        矢岛理纱拉住了他，笑容甜丝丝地说：“不要说这样的话啦，阿姨，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对方。”

        “还真是有福气啊池田，”那位太太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块去了，打量了几眼矢岛理纱，像大部分的热心人一样，“你们俩看着真是般配。”

        池田和也抓了一把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心想，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度吧。

        矢岛理纱有着一张会讨好人的嘴，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阿姨。”

        池田和也站在一边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只能尴尬的点头附和，最后还得是矢岛理纱亲亲热热地和对方寒暄两句才结束对话。

        他就站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荒唐。一度产生幻觉，眼前的人其实不是个人命贩子，她只是个年轻女孩，讨人喜欢又性格大方的那种普通女大学生。

        她朝聊得投机的房东太太挥挥手，“阿姨，我们走了哦。”

        房东太太也回以热情地语气，“去吧，要玩得开心。”

        他几乎要把之前凶神恶煞的她当作错觉。

        矢岛理纱丢了个头盔给池田示意他坐上车，冷冰冰的，一下就把他从刚才那荒谬的幻觉里拖了出来。

        “上车吧，池田先生。”她余光带着冷意，池田登时就反应了过来什么才是假的。

        习惯了她发号施令的语气，池田和也的身体立刻就动了起来。

        一路风驰电掣，他连路线都没看清楚车就停了下来。

        “这里是……”他左顾右盼，只看到漆黑的街道和昏黄的街灯，附近能见度极低，黄色的光就像是一个个被戳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几个圆溜溜的洞，并排着的废弃仓库紧闭大门。

        路上一个影子也没有，风里带着微弱的湿意。

        “来见见……”她大步走到一间仓库门前，微微使劲，金属卷门被她拉了上去。浑浊的光舔舐着地面爬了进去，一股灰败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的笑得像是在腐烂泥土之中开出的花，“沼渊己一郎先生。”

        被捆在椅子上那个昏迷的蓬头垢面的男人像是刚从坟墓里被刨出来一样，无力地偏着头，一截断了的小腿骨大剌剌地戳在他眼里，他看得心惊肉跳。脑子里的声音顿时乱作一气的响了起来，身体像是被恐惧扎了一刀，直接钉死在原地，连根手指都不受控制，目光从他腿上撕下来往脸上走。男人□□着的瘦骨嶙峋的上半身沾满了尘土泥垢，身上披了密密麻麻的一层伤口，多是擦伤一类的浅伤，伤口止了血，身上还留有暗黑色的血迹，脸上的血和汗糊成一团，成了黑灰色，看不出到底是死是活。

        “他……还活着吗……”他登时忘记了一切情绪，愤怒也好，不甘也罢，眼前的画面占据了所有视线，唯独留下的感觉只剩下了冷，从指间开始的彻骨冰寒，渐渐侵吞了五脏六腑。

        矢岛理纱从腰间抽出匕首，寒光从池田脸上飞快的一晃而过。他的心脏跟着一块颤抖，见她用刀刃挑起沼渊己一郎的脸，感觉自己的脸上也挨了一刀似的，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矢岛理纱垂眼打量，漠然道：“活着呢。”

        “那……我们”他的声音在她侧过脸的注视下渐渐消失。

        “这么轻易就原谅了吗？作为男人，容易被满足可不是件好事。”

        知道她在胡言乱语开黄腔调戏自己，他压根害羞不起来，现在只恨不得拔腿就跑。

        “我只是……”

        “不习惯？”矢岛理纱的刀突然递到了脸跟前，池田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泛着冷光的刀尖就落在了自己的喉结上方，不轻不重地抵着，只要他用力吞口口水，就能感受到卡在命门上的刀如同凶狠的野兽的獠牙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刺穿自己的皮肤。

        破旧不堪满是难闻的气味的仓库里光线并不好，他被迫抬起头去看她，明明二人身高差距并没有多大，可他硬生生地感觉自己矮了一头，被矢岛理纱的阴影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头顶的白炽灯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了亮得刺眼，她的影子笼罩下来遮挡住唯一的光源，白茫茫一圈的光晕如烟雾般盖在她的发顶。

        她此刻所做之事，极恶，可她现在看着又像是这片充斥着绝望和恐惧的废墟里唯一的神。

        掌握死亡的神。

        “池田先生，”她的声音无起伏，“你见过冈田昌仁的尸体吗？”

        “我……”冈田昌仁成了他的死穴，让他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热意，敷化了几乎快要冻僵的身体。

        她问他，“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倒下，看着他们呼吸由强转弱，看他们的尸身被凶手践踏折辱，死不瞑目。池田和也，即便这样，你也能够原谅他吗？”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推向沼渊己一郎满是血污的脸，“这个人可是杀害冈田昌仁的凶手啊，作为人，拥有复仇的想法是正常的，而且要更强烈，强烈过恐惧。那样才能继续活下去，才能看着仇人全部死在自己眼前。”

        她的话像是在他心里放了把野火，烧得突然又旺盛，燃势汹汹。

        把他眼睛都熏红了。

        “现在能够习惯了吗？”她高高在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垂下眼睛不去看沼渊己一郎，心放了下去，平静地开口，“是。”

        “很好。”她松开力道，拉着池田往后撤一步，手里的匕首擦着他的手臂就插进了沼渊己一郎的腹部。

        昏迷里的男人因为疼痛清醒，发出隐忍的嘶吼咆哮，像极了人型的野兽。

        血溅到了池田脚跟前。

        他的大脑冷静下来，可是胃里还是在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沼渊己一郎几乎要痛呼到背过气去，他五官扭曲地抬起头，对上了矢岛理纱和池田和也的脸。

        矢岛理纱将池田往后丢，自己则站到沼渊己一郎面前，摆出和善的笑脸，“沼渊先生，”他意识漂浮，看起来似乎又要昏迷过去，只听到她的低语，手握着匕首用力转了一圈，伤口翻卷出红白的肉，他声音由高转低，只剩下止不尽的呜咽，“能听见我说话么？我需要你一直保持清醒，可以么？”

        沼渊己一郎防备她继续动手，连忙点头，这花了他不少力气。

        “很好。”矢岛理纱爽快地抽出刀，刀尖在他身体里进出轻易得像是切一块蛋糕。

        收回刀，她捏着他的下颚，强硬地喂了一颗药丸进去。

        他神色惊恐地想要挣扎，却敌不过她手里地力气，三两下就把药丸吞了下去。

        他扯着嗓子，声音难听得像是锯子在锯木头，“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俯瞰他，“让你能活着听完我的话的东西。”

        他不解，直到身体恢复力气，他沉重费力的呼吸忽然顺畅，身体的伤痛渐渐缓解，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眼珠转了两圈，视线暗暗往身边打量，忍着那阵恐惧，腆着脸问她，“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矢岛理纱从一旁拖出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下，轻描淡写地掠过他的示好，朝池田和也招了招手，“你会想起来的。”

        池田和也已经往仓库卷门边走了好几步，只消勾勾手指，脚踝边压下的一线幽蓝的光就会彻底敞开，只是最后他还是没敢逃跑。

        矢岛理纱招呼他的时候，他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看见她的手势才往前走。

        她手撑在膝盖上，“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大家都是道上的，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沼渊己一郎声音有了些底气，身上伤不见好，血却是止住了。形势比人强，他低头低得相当痛快，“只要您高抬贵手，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池田和也站在一旁看着他，心中悲愤复起。

        “那这位，也是和我们一样……？”沼渊己一郎不敢得罪矢岛理纱，为了套近乎，目光顺着她就往身边那个圆脸的年轻人身上走，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年轻人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却还是问，“是您带的……新人？”

        “胡说八道，”池田和也听他这话，心里直作呕，“别把我和你这种家伙相提并论。”

        “是是是……”沼渊己一郎挤出一个狼狈的笑，也不见恼，“那这位……”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正好整以暇盯着他打量的矢岛理纱，苦笑着说，“还是想问句……您到底是……到底是哪路神仙，也好叫我合作得更明白些。”车祸毫发无伤，徒手扯开轿车车门，这样蛮横的角色，组织里数过来一只手都凑不齐，道上也是。

        矢岛理纱平静一笑，“这不重要。”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沼渊己一郎把头一低，听话得很，小心翼翼地问，“您想知道些什么？”

        “你记得冈田昌仁吗？”池田和也抢先开口问他，矢岛理纱并没有对他的插嘴表达不满。

        “冈田……昌仁，这是谁？”沼渊己一郎费力的回忆，却不见顿悟之色。

        池田和也看着他面色，越看便越觉得血气直冲上头颅，直叫他头晕目眩。面色苍白地踉跄两步，手胡乱地扶着墙壁找支撑，也不知道是怒气还是泪意挤在眼眶里，又热又涨，他视线一片模糊。

        抢在眼泪落下前，神色悲愤，怒道：“他竟然死在你这样的人手里！”

        “我杀了他吗？”沼渊己一郎不解。

        池田却再抑制不住，站在墙边，吐了出来。

        “英雄总是陷落于小人手中，”矢岛理纱偏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只是轻声说了句，“现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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