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十。”腿刚迈开，心脏已经开始倒数，身后的脚步声骤然明显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如风扫叶落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沉重地压在他心脏上。那股粘人的恶心黑水咬在了衣角，重达千钧的负累缠在了腿上。

        “九。”呼吸声起来了，杂乱的，压低的，分不清到底有多远，如巨浪般汹涌袭来，他被淹没，快要喘不过气来。

        “八。”他奋力一争，狂奔向无边无际的黑，手里抓到的东西一股脑往后砸，砸进身后着更深更污浊的黑里，他听到了有声闷响，脚步声明显被拖延了半刻。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让他又鼓起劲往前跑，他根本看不清自己到底要跑向哪里，只记得矢岛理纱说的跑。

        “七。”他一只跑，心脏像是被无形之力捏在了手里，背后强大的压力让他差点反胃吐了出来。

        “六。”肺部火烧火燎地，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慢了下来。

        “五。”身后传来冷哼声，他的生命落到了别人的手里，眼前有冷光晃过，他看见头顶一线天。

        “四。”被砸到地上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摔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叮铃哐啷的声响碎了一地。脑袋撞到粗粝的墙面上，耳朵里声音嗡嗡作响。

        “三。”沉重的死亡气息压在了头顶，他被掐得眼珠直翻，腿胡乱地在地上蹬，双手紧紧抓着对方那只铁钳般的即将成为杀人凶器的手不放。

        他想，他真的要死了。一秒的间隙，他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他的哥哥，那张脸已经固定在了八年前再也不会老去。想到了沼渊己一郎，猥琐刻薄的脸满是伤痕的沉入血海。想到了那些躲在天上张了张嘴就拿走了他哥哥性命的人，他们依旧高坐在上，生活美满。他最后想到了凶狠又来历不明的矢岛，她说要他坚持十秒。

        就十秒而已。

        “二。”他看不清东西了，可是他还是奋力睁开了眼睛，伸手去抓了一把对方的脸。

        “一。”他听见对方呸了一声，似乎在骂人，寒芒掠过，刀还没落下就察觉到了寒意。

        他想，自己是要死了吗？

        “杀人不能这么杀，琴酒没跟你说过吗？”一声音带着笑，冷不丁的就从黑水里冒了出来，听得人浑身一抖。没等回过神，刀光一闪，锋利沉重的刀就砸在了池田和也的脸侧。开了锋的刃很尖，仅仅是从他脸侧擦过就划了道口子，他没敢去摸，只知道本来就疼的脸上又挨了一下，又凉又烫。

        巷子很窄，两面的楼拥挤的往中间压来，光线很暗，他看见死人脸上一半有光。那是一个倒在他面前的脑袋，和躺在污水垃圾堆里的他四目相对，没有身体，切口干净利落。

        那眼睛里的狠戾还没下去，死是一瞬间的。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茫茫黑夜里蹭的亮起了两颗异常明亮的星星。

        那是矢岛理纱眼里的光，远比刀光更亮。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池田先生？”她捏着刚才掐住他的男人，就像提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鱼，脱离了水源的鱼不管如何挣扎，都脱不开矢岛理纱的束缚。池田和也听见她的声音在深秋泛冷的夜风里刺骨逼人，“杀人，要一口咬死。”

        第二颗脑袋也这么丢了下来，和刚才那一颗滚到了一起。

        池田和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结冰了，天灵盖里一股凉气几乎要掀破他的头顶钻出来。他就这么一直呆呆的坐在地上，眼不错珠地盯着地上两个圆溜溜的模糊的球看。

        “有什么好看的。”打了通电话回来的矢岛理纱一眼就看见他这幅样子，“死人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

        他看不见她的脸色，只听得见她轻松的声音，“我只是……”只是想看看要自己命的人是什么样子。

        “想看要杀自己的人是什么样子？”矢岛理纱哼了一声，“要看的不是这些破铜烂铁的模样，池田先生，”他顺着她的声音抬起头，看着她举起手往头顶一线裹着银边的黑灰色，“该看的是他们。”

        “我在大阪有栋房子，你这两天收拾收拾过去。”擦干净手里的血，矢岛理纱提着他就要往外走。

        “我？”沾了一身的腥臭的水和血，他也分不清自己身上都有些什么味道，难闻得很。

        “羽柴英介不放心你，我也懒得为了这种小事操心，给你换份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他吞了口口水，生怕她开口让他去杀人，“我不行的，我刚才，”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喉咙，声音都有些哑，腿也在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扭伤了还是纯粹被吓的，“我什么也……不会……”他永远也学不会矢岛那种干脆利落把人脑袋拧下来的活计，想到这他心情又有些复杂，矢岛救了他，他很感激。可是那点感激，早就在死亡边缘徘徊时稀释得不剩多少，“我做不来的，做不来的……”

        “放心——”矢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种工作，还轮不着你。”

        “那……我去干什么？”

        “帮我看着房子。”

        “看房子？”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矢岛理纱身后，恍然被路灯一照，他条件反射性地后缩，觉得自己越发见不得光。

        “嗯。”矢岛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裙，踩着双细高跟，和温度下滑得极快的秋季格格不入。路灯当头照下，她干干净净地披着层白里透凉的光，一身的血腥气好像被光芒洗刷。

        “矢岛小姐。”他盯着自己湿了大半的裤腿半会儿，又盯着这个精致得体仿佛刚从舞会下场的女人，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问出这样的话，“追杀我的……就两个人……？”

        “嗯，其实都是冲着我来的，你只是顺带。”

        “那你那边也有两个吗？”

        “没数，大约十来个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十……十来个？”他这会儿彻底拿不出一个准确的表情了，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尽头的深巷，仿佛能看见里面堆积的尸山。身体打了个冷颤，又按捺不住心里那点怪异，问她：“就这么放在这……没问题吗？”

        矢岛理纱似乎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笑，“放心，干砸了的摊子，会有人来收拾的。”

        池田和也呆呆地看着她的脸，摸着落回原地的心跳。他又看见了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哪怕只是贴近世界边缘，都能被那股浓烈的让人绝望的气息所侵透。

        这样的人早该成为一片死寂之地，可她却依旧活着。

        池田和也看着她，“矢岛小姐，不怕死吗？”

        “为什么要怕。”

        他踏着一地杂乱的光走到矢岛理纱面前，努力直视那片漆黑的世界，他说：“矢岛小姐，是因为活不成，也死不了才不怕吗？”

        矢岛理纱突然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几乎要被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暗金色流光惑住心神。声音缓慢地从嘴中钻了出来，“池田先生真的能够看到很多的事情。”

        池田和也神情低落地说：“这样的能力，是不是很烦人。”

        “就像你哥哥。”矢岛理纱替他补充。

        “所以这是会带来厄运的诅咒吧，把我变成这样窥视他人的家伙，给哥哥带来了绝路。”

        “那个告诉我如何将人类当作书来翻阅的人也这样想过，这种能力何尝不是一种未知的诅咒，诅咒自己，诅咒彼此相似的人，”矢岛理纱张开手接下头顶路灯稀薄的光，看着泛白的掌心，她神情享受着深呼吸，“也是她告诉我具备这样能力的人有多麻烦，告诉我如何将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她又直直看向池田，“池田先生，尽量学着控制你的能力，别再尝试看我。”

        池田觉得自己被人一把推进水里，汗水湿透了衣服。

        她冷寂的声音在夜里不断回响，“否则未来某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池田忘了那天夜里他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就连矢岛后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唯独记得辞职，踏上前往大阪的新干线，手里捏着把房门钥匙。

        ·

        赶走池田和也没多久，矢岛理纱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喂——”。

        “矢岛姐姐！”电话那头的人是江户川柯南，他又拿着那种腻死人的腔调在说话，不过电话很快就被毛利兰和铃木园子抢了过去。

        这两个人热情地邀请她前往大阪一同观赏铃木家的珍宝，叫回忆之卵。

        对珍宝毫无兴趣的矢岛理纱想都不想就拒绝。

        “柯南也想见你哦，理纱。”毛利兰挤眉弄眼地看着身边的江户川柯南，故意这么说。

        “那把电话给他吧。”矢岛理纱伸了个懒腰，无精打采。

        江户川柯南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对方冷漠无情的声音，“你打算出多少钱让我出去？”

        他的表情停在脸上一瞬，在毛利兰和铃木园子两人的注视下飞快地调整回笑脸，“那个……矢岛姐姐……今晚或许怪盗会出现哦。”他握着电话，意有所指，“矢岛姐姐真的不感兴趣吗？”那可是你盯上的猎物。

        “是上次那个偷珍珠的怪盗先生吗？”矢岛理纱的语气有松动的迹象，一边说话的功夫就在网上调出了最近的热点新闻，硕大个宣战书就贴在报纸头条版面上。

        “他说要盗取回忆之卵，就在大阪。”江户川柯南一股脑的将话倒了出来。

        矢岛理纱毫无疑问地心动了，“发地址给我。”

        电话挂的果断，江户川柯南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打电话给服部平次。

        隔日，他们一行人就在新干线的月台上相遇，江户川一开始还以为矢岛这个大小姐会很在意和他们一起坐普通舱，结果没想到她压根不在乎，带着一个拎着行李就出现在月台。

        一行人平稳地抵达大阪，在出站口坐上了铃木家派来的轿车。

        “理纱对基德大人感兴趣吗？”铃木园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激动不已，“要见到梦想中的基德大人，真是太令人兴奋了。”

        “园子真是的。”毛利兰对她这神态见惯不怪，只是嗔了一句。

        矢岛理纱并没有承认，视线对上了江户川柯南，“单纯好奇而已。”

        “那我真是放心了——”铃木园子拍拍胸口，很是松了口气，“如果理纱和我一样爱上了基德大人，那一定是大危机。”

        打算借矢岛理纱抓住怪盗基德的江户川柯南冷笑一声，心想，爱上？她这劲头怕不是想要怪盗的命。

        轿车停在了铃木近代美术馆门前，美术馆上空有直升机盘旋，门口有警卫驻守，守卫森严。

        正当铃木园子要炫耀一番怪盗基德时，有人抢过了她的工作。一番长篇大论结束，毛利兰几人一块转过身。

        矢岛理纱也转了过去，正好看见坐在摩托上的少年摘下头盔。

        她的心情有些怪异，像是有火在大脑之中噼里啪啦地炸开，刺眼的光照亮了心脏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色彩的封印被烧得一干二净，世界顿时五光十色。

        矢岛理纱从前并没有觉得，自己看着的这个世界是这么的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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