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千盏辜明灯

辜风慢腾腾地走上来时，妲灵已坐了好一会，无聊地玩弄起了自己的头发。

        从洞外进入洞台，必经安置黑色石块的路口。

        刚才他不知道妲灵叫他做什么，迷迷糊糊却不至于害怕，此时知道了个中原由、双腿如筛子般抖个不停。

        “圣…圣主，我…”开口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囫囵话来。

        妲灵双手把住石台，毫无耐心地喝斥:“你这拙劣的演技，想骗过谁呢？”

        嗓音尤如深山里的澧泉，缓缓流淌而来。

        辜风停下抖动，发懵地看着她。

        妲灵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你肯定想问，你的秘密我知道了多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

        “嗯。”辜风还是懵懵地点头。

        “不多。”妲灵从石台上跳下来，信步走到归苏身后:“比如你与环生的真正身份，比如你的爹是谁，娘又是谁，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察看石壁，将辜风晾在身后，独自消化心中的震惊。

        这个秘密可算不得小秘密，轻则毁族重则丧命。

        她回过头去，嘴角笑意不断加深:“你娘名唤挥刺，你爹名唤平辜，他们一个是拔雪族的圣女，一个是拔雪族的族峰，对吗？”

        “你！”辜风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了，因思索不出对应的对策而急得满头大汗。

        妲灵却不追着质问，继续转过头察看石壁上的裂缝。

        归苏听到两人对话内容，也回过头来，恰巧与她对视上。

        她指向查找出来的新裂缝，示意他看过去:“阿苏，这里。”

        辜风小跑过来，跪在两人身旁:“圣主，我……”

        “环生不是拔雪族人，他是你的替代者。”妲灵继续说，打断他将要说出的话。

        介于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秘密，旁边的两人什么也不做了，一同朝她望来，眼底盛满疑问。

        “环生告诉我的。”她耸耸肩。

        在归苏的注视下，她取下腕骨上的红绳，两指并拢朝其施法。

        一阵光色的光影闪过，环生脚下打了个踉跄，从光影中跌出来，脑袋正好撞上身前的石壁。

        “啊。”疼得他大叫。

        捂着脑袋回头时，眼前三道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心上一紧汗毛倒竖:“看什么看！”

        “你好看呗。”妲灵打趣他，回到石台坐下。

        环生站了会，在其余两人目光注视下，去到妲灵身旁，拿手楸她的衣袖:“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我告诉你秘密，你就帮我脱离往生罐的吗？怎么没告诉我还要应对这种场面？”

        他小声嘀咕了一大堆，妲灵只听了半句。

        只因在她的右前方，一道寒冷的目光正朝两人幽幽地望来。

        “答应你的事会做到，先应付着。”妲灵小声回他，意在快速结束对话。

        “应付不来。”他放下双臂。

        “应付不来也要应付，否则我不介意再把你的肉身打散一次。”她轻咬着颚，“慈祥”地说。

        环生打过一阵冷颤，就安生地站着了。

        归苏来到环生身前，对他进行一番打量。

        环生面露不悦，本想怒骂回去，碍于一旁的妲灵，忍着没发作。

        “阿苏猜到了吗？我并没有杀他。”妲灵一旁开口。

        归苏的肩头在忽然之间，微不可闻地一抖，他背对着她，嗓音尤为平静:“你什么都记得，也算是好事。”

        她记得千年场那场浩劫的每一个细节，记得持剑对准她的是哪些人，故而才能察觉出蹊跷，从那么多陌生面孔中，找出与此事毫无干系的环生。

        这从侧面反应了另一件事，她连不起眼的小喽啰都记得如此清楚，遑论那个她最爱、最不可置信的人？

        她对他的恨意，岂是一朝一夕铸就而成的？不可能轻易地消逝的。

        “好在她全都记得，不然我的冤屈就永远都无人知晓了。”环生咬牙切齿地说，对于他这被平白无故坑害的一生，他有很多话要说。

        约在千年前，他为采摘无牙果，路过拔雪族的长居地——孤封，正好撞上天界降罪、抓捕全部拔雪族人前往息薄山，拔雪族刺连、刺峰两位长老见环生与辜风年纪相仿，就强行将属于辜风的印记打入环生体内，让他成为辜风替身，在秦毂窟中囚禁千年。

        至于辜风一个拔雪族人，是怎么混进斯月、成为斯月族人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他一人知晓。

        三人的目光朝他望去，辜风垂下头，不愿说出真相。

        “事到如今你就说了吧，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坐在你面前的这位是谁？”应该是心情太好了，环生吊儿郎当地开口。

        妲灵“噗”地一笑，心中生出一股趣味。

        若不是她将他救下，恐怕见不到他如此有趣的一面。

        该说的都说了，该威胁的也威胁了，辜风还是低着头，不愿说出实情。

        环生背着手上去了，围绕着辜风绕了个圈:“就是你小子是吧，害我被囚禁了这么久？”

        他举起上掌，打算朝辜风的天灵盖拍去。

        “嗯？”妲灵出声提醒，示意他不要得意忘形。

        他搓搓手，“嘿嘿”地笑:“不打不打。”

        环生同连星垂一样，都是一副少年心性。

        只是不同的是，环生被压抑天性几百年，生出了一股不管不顾的江湖气，既是能收能放，也是能屈能伸，不像连星垂，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

        总之比起他先前，一副见谁杀谁的凶恶样子，要好得太多。

        这一切都归功于，妲灵亲口承诺他，一定会帮他脱离往生罐，获取他想要的自由。

        妲灵来到辜风身前:“你既然不愿意说，就出去吧。”

        辜风听此，疑惑地抬起眼。

        她点点头，表明她并不是骗他。

        “哎。”环生想说什么，被她制止住。

        辜风缓缓转身，向洞外走去。

        环生跳到妲灵身前，着急地质问:“你为什么不继续问了？”

        “我想要知道的，我会自己去查。”她坚定地说。

        环生还想再说什么，被她一挥袖，锁进红绳之中:“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放你出来。”

        辜风才走两步，就不走了。

        他停在原地，垂着脑袋，不知是在想什么。

        “你能把我的父亲救出来吗？”一道细微的声音自他口中发出。

        妲灵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是自然，你的父亲与我乃是旧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救他。”

        上次在往生道匆匆一别后，她就有了这个心思。

        辜风又沉默了会，加快脚步向前跑:“你们跟我来。”

        妲灵立即就要跟上，归苏伸手拦住她:“你已不是斯月圣主，无资格插手此事。”

        他的嗓音很平，能让人听出非贬非骂，只是诉说规则而已。

        “我不是非要插手，是阿苏把我亲手拽入其中的。”她按下他的手臂，眉眼弯弯地笑开:“或者，阿苏愿意亲自告诉我，关于一千年前，引起那场浩劫的真正原因？”

        她要救出平辜，一方面是为了情义，一方面为了真相，身为那场浩劫的目睹者，平辜一定知道些什么。

        毕竟他是在那数千人中，她唯一一个相信他对她没有恶意的，只有他才能亲口告诉她真相。

        其余的人包括此时的归苏，他们都是有私心的，恨不得她永远查不到真相，抓心挠肝痛苦不已。

        “阿苏莫不是想说，你不告诉我真相，是为了我好吧？嗯？”她歪下脑袋，用目光去捕抓他的目光。

        “我没有资格这样做，对吗？”他回避她的目光，看向一旁。

        妲灵阴下目光:“知道还问？”

        从他身旁走过，快速跑出洞外。

        辜风跑出洞口，一路冲向后山，在梅子树林里面转了一阵，指着一处地面肯定地说:“在这里！”

        地面周围被三颗梅子树环绕，聚成一个三角形。

        “这里面是什么？”见辜风熟练地打开地面上方的盖子，露出地下深浅未知的黑洞。

        “辜明灯。”归苏的声音自后传来。

        妲灵听了，不仅没有恍然大悟，反而更加迷惑。

        辜风垂下首，眼睫微微颤抖:“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挥刺，血肉被做成了辜明灯的灯油？”妲灵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口齿之间似有巨石阻挡般，使得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对于挥刺以自身血肉献祭一事，她只是略有耳闻，没有想到是如此残忍的方式。

        “走吧，我带你们进去。”辜风缓过情绪，率先跳进洞口。

        妲灵随之跟上，归苏在后方。

        三人刚进入洞中，就被洞中黑暗所惑，找不到对方所在位置，也踩不准脚下实虚。

        妲灵向前摆手，小心前进:“阿苏？”

        “我在你身后。”归苏肃然回应。

        辜风不知何时窜到前方，将洞中辜明灯全部点亮。

        眼前突然袭来大片光亮，妲灵反射性地闭上双眼，用手肘去挡刺眼的亮光。

        缓过来后放下手臂，才瞧见身后的归苏来到她的身前，以身躯为她挡住亮光。

        妲灵眸中滑过些许动容，很快被冷漠取代。

        她走到一旁，抬起一盏辜明灯察看:“这灯外观看来，并没有什么稀奇。”

        没那么稀奇的东西，为什么需要这么多？这洞中林林总总、少说也有近千盏。

        “不会，也是为了慈悲筋吧。”妲灵幽幽开口，一旁的归苏听此，瞳孔微微一震。

        “阿苏。”妲灵对着他的背影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手里好像也有一盏辜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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