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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兖州刺史府里的庆功宴如火如荼,  酒酣耳热之际,一名青衫官吏被人叫出去,不多时再进来,  走到席豫身畔,低声道:“使君,  冀州那边传来消息,  江又理家中大火,  他一家十几口皆葬身火海。”

        席豫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动作到快。”

        青衫官吏摇头:“李幢主传信说,  是冀州那边多有阻扰,李幢主他们才晚了一步。火灭后,抬出来的尸体正好与江又理家中人对上,只不过都烧得面目全非了。”

        “所以,  也不确定这江又理是真死还是假死,对么?”席豫道。

        青衫官吏微垂了头沉默。

        席豫这里的动静不大,骆衡正与周访喝了酒,两人商量着要不要把席豫灌醉,转身看到席豫面色不豫,便放下了酒杯,  问道:“使君,发生了何事?”

        席豫环视屋中文武和幕僚们,思忖片刻,叫舞姬等退下,  让青衫官吏将冀州的消息说与众人知。

        “他娘的,杀人灭口的动作挺快啊!”周访气得拍桌,  “冀州姓常的什么意思,  怎么着,  他也在里头掺了一脚?”

        鲁元善说:“冀州刺史是谢内史的连襟,  恐怕此事也有谢内史的指使。”

        方牧冷笑一声,道:“私铸兵器是何等大罪,陈郡谢再强横,敢做这事?且已经事发,他们撇清干系都来不及,哪还能上赶着承认。”

        鲁元善不悦道:“他怎么就承认了?”

        方牧道:“阻扰我们抓人,不就是变相承认他们参与了私铸兵器?”

        鲁元善说:“你怎知冀州不是想要抢功,自己去抓人?我们兖州的军队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去了冀州,冀州刺史难道会敞开大门,笑脸相迎?”

        方牧一时词穷。

        周访最烦躁听这些幕僚争来吵去,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管那姓常的是要干嘛,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陈玄拉了一下周访,劝道:“此事由使君定夺,老周,你别意气用事。”

        周访瞅了瞅四周,烦躁得很,一屁股坐下,然后对骆衡说:“季平,你觉得呢?”

        骆衡对席豫说:“江又理死了,幕后之人要确保万无一失,济阳江氏全族恐怕都活不成,届时线索全断,运出去的那些兵器就无从查起了。”

        那木堡在邹山那许多年,铸造了多少兵器尚未知全貌,那些兵器最后都去了哪里亦不知全貌,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亦未可知,怕就怕祸起于萧墙之内,灭宋国者宋也,非天下。

        建康,席府。

        管家收到北边来的飞鸽传书,不敢耽误地送到席荣的书斋。

        席荣打开一看,然后递给一旁的席瞮。

        席瞮看了一眼,猛地站起来,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在席荣的注视下,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坐下,说道:“济阳江氏,全族两百多人,就这样被打死了?被争夺水源的暴民打死了?两百多条人命,耄耋老人和襁褓孩童都不放过?!”

        席瞮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可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在愤怒。

        信上说,济阳江氏把控着族地所有的水源,不准其族之外的人去担水,被当地因天旱缺水的农人联合起来,把他们全族都杀了,男女老幼,无一生还。

        “今年这旱情,倒是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席荣语气平淡到冷酷。

        席瞮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他深吸一口气才让喉咙不那么紧,说道:“江又理一家十几口,济阳江氏全族两百多人。呵,人命如草芥。”

        席荣看着长孙,暗暗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软的,连杀鸡都不敢看。

        “斩草除根。”席荣道:“你父亲已在请缨欲前往徐、冀追查,你觉得继续追查下去,会查出什么来?”

        席瞮抬头,克制不住心底的愤怒,道:“那可是两百多条人命,连襁褓里孩子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席荣淡淡道:“若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祖父!”席瞮惊喊。

        席荣问道:“若你是幕后那位,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席瞮张了张嘴,终究是说不出其他的办法,只能讽刺道:“这世道,果真是人如蝼蚁。”

        “你呀……”席荣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弱肉强食,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

        席瞮垂眸看着手上的信,一直一直看着,那轻描淡写的消失在这世上的两百多条人命。

        “所以,这件事最后是查无可查,不了了之,太子无可奈何受了这污名。”席瞮讽道。

        “你前几日不是分析得头头是道,说济阳江氏在劫难逃。”席荣道。

        “分析是分析。可知道两百多人生生没了性命,孙儿心头不好受。”席瞮说:“那里面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吧。”

        席荣说:“这还不是最后,朝中几个姓江的也活不久了。还有太子妃。”

        席瞮沉默。

        当天夜里,明德宫就传出了消息,太子妃滑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发动。

        显阳殿,皇帝闻燮用跟小棍逗弄着笼子里的雀儿,雀儿叽叽叫,叫声悦耳,让闻燮龙心大悦。

        “瞧瞧这雀儿,知道给朕唱歌。”闻燮对身边站着的曹邑说道。

        曹邑道:“这只雀儿确实灵性。”

        闻燮笑道:“知道朕为什么喜欢鸟吗?”

        曹邑微微躬了身子,道:“陛下恕罪,臣愚钝。”

        闻燮道:“这鸟啊,给吃给喝就听话,比人可听话多了。”

        曹邑道:“陛下说得是,所谓人心难测。”

        闻燮沉默了片刻,又道:“又何止人心难测,还有运气,这人要倒起霉来,任你心比比干、算无遗策,总算不准自己的运气。”

        曹邑沉默了一瞬,思忖着要如何回话,这时赵永匆匆进殿来,朝闻燮拜下,道:“陛下,明德宫派人来传话,太子妃提前发动。”

        闻燮挑眉:“不是才七个月,怎么就提前发动了?”

        赵永回道:“明德宫那边说,是太子妃散步时踩到了什么东西滑倒,才提前发动的。且有难产征兆。”

        闻燮转头对曹邑说:“看看,朕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人呐,还是得要有点儿运气。”

        “陛下说得是。”曹邑低头拜道,有些心冷。

        闻燮吩咐赵永:“传朕令,看护好太子妃,那可是朕的长孙。”

        “是。”赵永领命出去。

        一整夜,明德宫都灯火通明,太子妃的产房里,接生的稳婆、宫人忙进忙出,尚药局的妇科圣手在外头随时待命。

        太子闻端亦站在外头等着,偶尔能听到里头太子妃的叫痛之声,然后就被稳婆要她留着力气生孩子。

        这是他的长子,他期盼了几年的长子。

        之前总是有意外让太子妃怀不住,在这个孩子怀上之后,他们夫妻二人都小心谨慎对待。前头他在宫中因吏部尚书的缺没让自己的人补上而发了火,差点儿伤到了太子妃,他后怕不已。

        他以为他们都这么小心了,这个孩子总该平平安安降生在世上,谁知,意外,又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

        闻端不信。

        他白日里才得知他的太子妃的娘家,全族两百多人死于非命,晚上他的太子妃就发生了意外。

        济阳江氏的人一死,他知道,邹山山贼这锅他背定了,没有证据,定不了罪,没有证据,洗刷不了冤屈。

        闻端闭上眼睛,听到产房里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猛地睁开眼,双目通红。

        他不蠢,这还猜不到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他也别住着明德宫了。

        可是江眉呢,她一介女流,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要她的命?

        建康宫含章殿亮了一夜的灯,皇后柳景瑕得知太子妃摔倒发动的消息,根本就睡不着,坐在正殿里等消息,要不是规矩在,她都要去明德宫等着了。

        天光大亮时,一名宫人连滚带爬地跑进含章殿正殿,跪在皇后面前,哭道:“娘娘,太子妃难产,血崩而亡,小殿下闷死在了娘胎里……”

        “什么……”柳景瑕失神地看来进来报丧的宫人,一下子倒在了凭几上。

        “娘娘!”

        含章殿的宫人内侍都慌了,慌忙去叫御医来。

        徽音殿里,贵妃张珍听完报丧,问了几句太子妃生产时御医有谁稳婆是谁,然后叫人退下,吩咐宫人准备奠仪。

        “又要死不少人了。”张珍叹了一口气,喃喃:“我那几个兄弟,有时我厌他们烂泥扶不上墙,有时我又庆幸他们烂泥扶不上墙。”

        明德宫里满是素缟,太子闻端呆坐在明德殿里,詹事怀文耀找过来,急道:“殿下,皇后娘娘下令,要将昨晚给太子妃接生的御医、稳婆、宫人们都处死。”

        “处死?”闻端像是在疑问又不像。

        “建康宫来人说,皇后娘娘得知太子妃一尸两命,昏厥了过去,醒来后就以办事不力,要将众人处死。”怀文耀道:“殿下,皇后娘娘这是干嘛呀,明知殿下如今流言缠身,一堆麻烦事儿,还下这样的令,岂不是陷您于不义,百姓该说您草菅人命了啊!”

        “呵!”闻端冷笑:“建康宫里就只有皇后一个人可以下令吗?”

        怀文耀思索了片刻,惊愕地看着闻端:“您是说……”

        “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呵呵,呵呵呵……”闻端大笑出声。

        -

        冀州济阳郡。

        十几日之前应该还是热闹的江氏族地,如今一片素缟,漫天的纸钱,两百多口棺材,还有沉默的自发为他们送葬的庄户们。

        骆乔牵着骆意的手跟在父亲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切。

        她见过惨烈的战后村堡,也是这样,全村老幼都为战死的英灵送行。

        然济阳江氏一族不是因战争而死,是因某些人的私欲而死。

        “我今日才深深体会,‘赶尽杀绝’是何意。”骆乔齿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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