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来风（1）

已经入了冬。

        通臂猿猴捻着落在手心的雪花，看着雪花零星地散碎，最后化作一滩冰水。

        他看着手中的雪水出神，然后在衣袖上抹干了手心的湿润。他转身去看驻足在一旁的黄眉老祖，发现他正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

        “师兄，怎么了？”通臂猿猴挤给黄眉老祖一抹欢畅的笑，但在黄眉老祖眼里，他笑得既勉强又难看。

        黄眉老祖垂头叹了一口气。

        “你前几日让去探望女王的小妖回来了，要不要见见。”

        通臂猿猴点了点头，让黄眉老祖把小妖带去卧房。

        通臂猿猴磨着杯盏，上面绘制的一对鸳鸯光滑流畅，他看着愣神了很久，直至茶水泛凉，黄眉老祖才将那只小白鸽带到他面前。

        “我且问你，女王现在身体如何？”通臂猿猴的语气有些疲累，怏怏地看着化为人形的小白鸽正跪在他面前。

        “药仙说，女王很好。”小白鸽抬起头看着通臂猿猴眼下已有了乌青，浑身颓势，完全没有已达成心愿的神采飞扬。

        “药仙说？”通臂猿猴皱起眉头，“也就是说你没见到女王？”

        通臂猿猴的口气已染上几分不和善，听得小白鸽直打哆嗦。

        “女王也没有话带给我……是吗？”通臂猿猴张了张嘴，只见小白鸽俯身在地，就知道小白鸽此次回去一无所获。

        “你再回去，告诉女王，我很想念她……再告诉她，我不日便回去，让她记得布置好礼堂。”通臂猿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他话音刚落，便见小白鸽欢喜地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然后应了一声。

        他感到胸腔烦躁，挥挥手便打发了小白鸽出去。

        黄眉老祖站在他身侧，良久，才开口问他。

        “不去取经了？”

        “等办过婚礼，再去也不迟。”

        黄眉老祖撇撇嘴，然后看着通臂猿猴木讷地转过头对上自己。他不知是不是今日酒香浓烈，许是自己醉了，要不然他怎么觉得他这个一向狂放不羁的师弟，声音沾染了一丝委屈。

        “她一句话都不带给我。是不是怪我扔下她一个人？”

        第二日他便启程要赶回万妖国。

        他走到唐僧面前，看到他那一副淡然的神情就觉得烦躁。

        “我要把你变成这个世界最邪恶的妖僧。”通臂猿猴肆意冷笑，甩了甩身后的金色披风，大步向前走，将唐僧师徒和一众小妖远远甩在后面。

        他感到心口发疼。

        他放肆大笑想要遮掩自己的不安，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他觉得无趣，便冷下脸，低头抚摸着系在腰间的同心结。

        那是他走之前，万妖女王亲手为他系上的。

        当时，她抚着这红结喃喃着，出神了好久。他看着她眼尾泛上一抹红，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便打起精神拉着他去吃饭。

        过了许久，他才知道，她当时所说的，是让他别忘了自己。

        太过想她了。

        通臂猿猴听到枯叶兀然作响，他不舍地放下红结，张手握住擎天柱，抬起头看着向他冲来的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在他面前停下，雾气铺散开来，他才发现原来是万妖女王的护法白狼。

        通臂猿猴有些欢心，想着白狼是万妖女王的心腹，派他前来必是来接自己。

        “女王是不是已经等不及了？”通臂猿猴收起擎天柱，跳上前几步，但是在看到白狼一脸严肃时，怔怔地停下脚步。

        “药仙请大王快些回去。”

        没有内丹，她的生命流失的很快。

        通臂猿猴慌忙赶回寝殿时，药仙正给她输送灵力，好保住她最后一丝气息。

        药仙看着通臂猿猴站在门口，他眸底满是震惊与痛惜。药仙的冷笑带着十足十的嘲讽，收回作法的手，万妖女王便向后栽倒，落入她的怀里。

        “睁眼看一看，你的大将军回来了。”

        通臂猿猴踉跄着走到榻前，从药仙怀中接过她渐冷的身体。万妖女王脸色惨白，许是感到了不可多得的温暖，她紧着身子向他怀中又缩了缩。

        万妖女王感到喉中干涩，轻咳几声想要缓解不适。

        “丝丝。”通臂猿猴抹了抹她被冷汗打湿的发丝。他感到他的心口好似被人用利器活生生剜下一大块，他看着万妖女王吃力地睁开眼，在她眼中的自己早已没了往日的生龙活虎。

        她强压下强烈的不适感，看着通臂猿猴不太真切的面容，她牵扯着嘴角，想要给他一抹安慰的笑。

        “……大王怎么这么快回来？”万妖女王现在每说一句话，肺部牵扯着不多的气力，气腔中都会铺散开浓厚的血腥味。

        可她还是想与他多说几句。

        “可取回经书了？”

        “不去了，我回来娶你的。”通臂猿猴抓起她冰冷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滚烫的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万妖女王抿唇笑着，动动被他握着的手，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

        “你让小白鸽带来的话我听到了……你说你想我，我很开心。”

        “抱歉，礼堂怕是来不及布置了……”

        “我也很想你，日日都能梦到你……”

        “你莫要哭……我很心疼……”

        万妖女王气息渐弱，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然是轻飘飘的了。

        “没关系，礼堂我来布置。你只管养好身体，然后我们成亲。”通臂猿猴强忍住泪水，看着她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柔柔地抱着自己的腰身，闭上眼睛，贴近自己的胸口。

        她已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只能贴紧他的身体向他汲取一点温热的体温，以及听一听他杂乱的心跳。

        “……你会没事的，我这便将内丹和金丹都还给你。”通臂猿猴想起她是因为失了内丹身体才变得如此羸弱，他刚想松开她将内丹和金丹从自己的身体逼出，却见她闭着眼紧蹙眉头，反握上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动弹。

        他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明明连呼吸都觉得累，却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手。

        “你留着……强行剥离内丹，会很疼的……”内丹早已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若是取出内丹，无异于是开膛破肚，剥皮碎骨。她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更不想让他经受。

        “我没事，休息几日便好。”

        最后一刻，她还是在骗他。

        通臂猿猴紧搂着她的身体，听着她已渐渐没了喘息，红着眼将脸埋在她冰冷的颈窝。

        “人已经死了，还装作这样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药仙口吻狠烈。她看着万妖女王如何从一只小雀仙成长为如今的万妖女王，看着她如何清除妖鬼巩固王位，看着她如何日日想念已飞升上天的神猴大将军，看着她如何自我蹉跎最终又成为一具冰冷的尸身。

        十方妖魔都回了万妖国。

        梦魔和雪妖赶回来时，通臂猿猴正面无表情地紧紧搂抱着万妖女王。

        世间妖邪均向王宫的方向跪拜，那个统领了妖魔两界几百年的万妖女王，终是死在了她的大将军的怀中。

        孙悟空提着金箍棒打上万妖国时，通臂猿猴正展开妖力好让万妖女王的尸身保存完好。

        通臂猿猴冷面握着擎天柱，带着雪妖和白狼拦下将要打进王宫的孙悟空。

        “放了我师父和师弟，然后再给我磕几个响头，我便饶你不死。”孙悟空已恢复了法力，一身金光灿灿，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通臂猿猴揉了揉被刺痛的眼。阳光本应温暖，为何落在他身上偏是这样冰冷呢？就好像是在他怀中渐冷的身体。

        “我可以放了你师父和师弟。”

        通臂猿猴的话让孙悟空惊诧地久久不能回神。

        紧接着，他便提出了自己条件。

        “我要你带我去地府。”通臂猿猴冷眼看着孙悟空捂着嘴大笑，握着擎天柱的手关节吱嘎作响。

        “有什么好笑的？”通臂猿猴恼怒，扬起擎天柱便给孙悟空一击。孙悟空跃身躲过，他身后的山石炸裂崩塌。

        “你通臂猿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居然要我带你去地府？”孙悟空跃到通臂猿猴的面前，眼中掩饰不住嘲讽。

        通臂猿猴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带兵打入地府，但无奈他销毁过生死簿，而万妖国又是神佛忌惮的存在。若是用蛮力去攻打，不知几时才能救出她。

        “你去地府，要做什么？”孙悟空看着通臂猿猴空洞的眼神，背脊感到阵阵发凉。他自是知道若是两方大打出手，他未必能完胜通臂猿猴。

        “去找我夫人。”

        听说两只神猴一起打入地府，阎王扶着冕冠，连忙笑盈盈地把孙悟空和通臂猿猴迎进来。

        孙悟空没有心情与老阎王寒暄，跳上阎王的桌子翻着生死簿，指了指通臂猿猴。

        “他来找他夫人，老阎王给行个方便？”

        阎王看着通臂猿猴冷着的一张脸，忙缩到孙悟空的身后。

        “通臂猿猴的夫人是？”老阎王看着孙悟空扔下生死簿，不屑地瞪了自己一眼，哆嗦着嘴唇看着通臂猿猴的脸色愈发难看。

        “说起来，你确实没说过你夫人到底是谁啊？”孙悟空转头去看通臂猿猴，冲他扬扬下巴。

        “我夫人，是万妖之主。”通臂猿猴冷盯着阎王，看的他直冒冷汗。

        阎王抬起衣袖抹了抹冷汗，拿过孙悟空扔掉的生死簿护在胸前。

        “是，是……”阎王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通臂猿猴的本事他领教过，此时害怕的很，“只是……只是……”

        阎王吞吞吐吐不敢说出口，通臂猿猴已没了耐心，抽出擎天柱便抵上阎王的胸口：“莫要和我耍花招。”

        孙悟空转身一把抓住擎天柱，将阎王护在身后，眯着眼笑着对通臂猿猴说：“你也别急，都已经来到这地府了，你还怕什么？”

        “阎王，查一查，那万妖女王现在在何处？”

        阎王卑微地应着声，看到孙悟空护着自己，这才放下心，放下生死簿。

        “大圣有所不知，那万妖女王确曾来过地府。她是万妖之主，罪孽满身……”阎王抬头去看通臂猿猴眼中的冷冽又加重了几分，咽了咽口水，继续说着，“她本应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尽刑法以偿还罪孽，可是……无名仙君硬要保她，她早已轮回转世了。”

        闻言，通臂猿猴紧握着擎天柱的手松了松。他沉吟半晌，抽回擎天柱。

        “她现在转世去了哪里？”

        “无名仙君说了，她被老蟒蛇精诅咒，是她命中变数。既然如此，今世投胎，就应该还做雀鸟。”阎王弓着身子，越过孙悟空的肩膀去看通臂猿猴眼中已有动容，但瞬时又冷了声音。

        “我在问你，她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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