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铁面（四）

“改制以后斗的更厉害了。”耿继成轻蔑道：“没有了上级的约束和调解，素有积怨的几帮人能把心合到一块去吗？还不得斗个你死我活的，怎么着也得分出个高低贵贱。”

有道是合则两利斗则俱伤，不管氮肥公司家底多厚，照这么个内耗法，早晚垮台倒闭了事。

“照您这么说……”耿文辉思量道：“氮肥公司收购了二化不但不会扩张实力，反倒会激化内部矛盾。”

“哼！”耿继成冷笑道：“看着吧，三四个亿的资金投进去，氮肥公司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困难。到时候二化不但不会给他们创造效益，还会成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爸……”耿文辉忽然脑洞大开道：“你说……将来我们会不会把省化氮肥公司给收购了？”

耿继成吃了一惊，儿子的野心还真够大。省化氮肥公司虽然今不如昔，但那也是二十多亿资产的大型企业，且能是资本仅仅两千万的县级化肥厂吞的下的？

“你还真是敢想。”耿继成佩服道：“爸爸我是没希望了，你真想收购他们的话，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耿文辉毫不在乎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氮肥公司继续毫无原则的内耗下去，我们就有希望收购他们。”

“但愿吧……”耿继成暗道：“省化氮肥公司真要是被我们收购，不要说省内，即便是全国来说也绝对是个石破天惊的大事件。”

当天下午董事们汇集在新装修的小会议室里，耿继成作开场白道：“今天把大家都叫了来，主要是商量怎么处理上午保洁员们反应的工资被克扣问题。”

胡坚毅闻言一愣道：“耿总，上午这件事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汪有发并没有克扣她们的工资，是有人故意造谣诬陷。”

耿继成咳嗽了一声道：“这件事恐怕不像汪有发说的那么简单。”

他举起手里的调查报告道：“我这里有一份纪检监察部提供的调查报告，可以证明汪有发在掌管公司公共卫生的三个多月里，采用各种手段贪污了两万多块钱，其中就有保洁员们的工资。”

“什么！？”众位董事都吃了一惊，孔昭华道：“管卫生的能贪污两万多块钱！这条蠹虫别看职位低，胃口倒是不小。”

衷保国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那些大贪巨蠹也是从小贪开始变化的。像这种人必须坚决处理，除了堵住漏洞外，还可以起到教育作用。”

衷保国的观点跟耿文辉类似，孔宪斌和周昌隆也纷纷表示支持。

见众人意见趋于一致，胡坚毅不得不跳出来反对道：“我不同意！”

主管后勤的领导竟然袒护属下的贪腐分子，孔昭华等人面面相觑，空气中似乎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胡坚毅叫嚷道：“汪有发是咱们厂的老职工了，干了三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还年年是先进。如果为了两万块钱就处理他，且不是成了一大笑话？”

他继续道：“这要是传出去，丢的不仅是他的人，还有咱们公司的脸面！所以这件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批评批评就算了。”

胡坚毅是耿继成正儿八经的儿女亲家。耿继成不表态，其他董事们哪里敢轻易站队，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端坐在主位上的耿继成。

耿继成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耿文辉会意道：“胡总，您的观点我不敢苟同。”

众人见他公然站出来反对胡坚毅，亲戚之间竟然互相攻讦，事态发展全然出乎大伙的意料，一个个张嘴结舌都看得呆了。

胡坚毅没想到耿文辉会堂而皇之站出来，当着众位董事的面反驳他，一时语塞道：“你……你……你什么意思？”

耿文辉不慌不忙道：“年后钟总监曾经给过我一份材料，证明汪有发在管理公司绿化工作时，通过吃拿卡要、虚报发票等手段，每年贪污三到四万块钱。”

一年贪污三到四万！？众位董事有又一次被惊骇到了！

耿文辉继续道：“汪有发调去管理厂区卫生后，不但利用职务之便克扣保洁员的工资，采购卫生用品时还用假冒伪劣产品以次充好贪墨差价。三个月的时间就贪污了两万多块钱。”

孔昭华忍不住叫道：“这家伙好大的胆子！”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耿文辉道：“只要是能拿到钱，这帮贪腐分子什么都不会怕的。”

胡坚毅见他把汪有发干的那些事情抖搂了个清楚，方才想起来他掌管着监察部门，当下怒道：“小辉，老汪你以前还叫他叔呢，做事不要太绝情。”

耿文辉脸上露出了一幅人畜无害的笑容：“胡总，公是公私是私。他贪墨的是公司财物，纪检监察部当然要管，而不是我个人不讲情面。”

董事们见他俩当众叮当起来，而耿继成却稳坐钓鱼台仅是旁观，渐渐地琢磨出了些许意思。

胡坚毅没想到耿文辉反驳的有理有据，当下急火攻心道：“别跟我扯什么公啊私的，不就是几万块的事吗？还落落起来没完了！”

耿文辉冷笑道：“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先前绿化的事放过了他，结果他不知悔改又在卫生上捞钱。如果我们这次还不处理他，大伙都有样学样揩公司油，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处罚大伙？”

胡坚毅见说不过他，禁不住蛮横道：“我管他古人今人的，这件事我就不同意处理汪有发！”

孔昭华明白其他董事都不好说话，当下开口劝道：“胡总，稍安勿躁！既然贪腐事件归口纪检监察部管理，我们就得听取人家的意见。”

胡坚毅依然固执己见道：“我们又不是国有企业，自己的企业自己说了算，搞的什么纪检监察？纯粹是脱了裤子放屁自找麻烦。”

耿继成忽然道：“我看这样吧，既然胡总有自己不同的意见，我们就进行举手表决。同意处理汪有发的请举手！”

耿文辉义无反顾当先举起了手，孔宪斌和周昌隆跟着举起了手。孔昭华和衷保国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先后举起了手。

耿继成点了一下人数道：“七位董事五位赞成，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提议通过！”

耿文辉带头鼓起掌来，孔宪斌和周昌隆毫不犹豫也鼓起了掌。胡坚毅脸色铁青道：“这样处理对老同志太不公平！我保留意见！”

耿继成没有理睬他，对耿文辉吩咐道：“耿主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耿文辉点头道：“证据都已经整理好了，我马上让钟总监联系派出所前来处理。”

公司后勤部门突然冒出了贪腐分子，立时成了职工们茶余饭后的大新闻。与此同时，公司纪检监察部卓有成效的工作作风也让某些贪念作祟的人有了畏惧之心，不得不收回了那只伸向公司财物的黑手。

纪检监察部则乘胜追击，先后又查办了多起‘小人物’贪腐事件，整个公司从上到下终于形成了风清气正的良好氛围。

每年六月上旬，东海省石化协会都会在省城举办氮肥行业年会。往年冬泉化肥公司一般是派路华森参加，今年为了开阔儿子的眼界和人脉，耿继成便假公济私改派耿文辉代表公司出席会议。

正巧沈龚化肥公司也接到了邀请函，耿文辉作为总工程师，当仁不让的接受了邀请。

行业协会举办的会议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举办地点不出意外仍然是省化工宾馆。

耿文辉先在宾馆大厅会议登记处签名登记并交纳了会务费，又到前台办理好入住手续后，方才提着会务组发放的文件夹和会议资料乘电梯来到七楼自己的房间。

会议资料除了时间安排表外，还有一本装订精美的论文集，里面是本次会议预备发言者撰写并发表的专业技术文集。

耿文辉闲来无事，靠在床头捧着论文集细细翻看。第一篇便是熟人省化集团原总工费仲恺撰写的《国内氮肥企业现状和存在的问题》。

翻到第二篇又是一个熟人，省化工设计院原总工顾毓芬的《我省尿素生产工艺现状及展望》。

耿文辉心道：“费老总他们就是厉害，轻轻松松就能写出篇专业文章。我即便想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该写点什么为好。”

他一篇一篇的认真拜读，读到可以参考的文章时便跟自己公司遇到的情况联系起来，有时忍不住拍案叫好。

翻到文集中部时，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苏若！

“咦！？”耿文辉诧异道：“我老师也写文章了。”

苏若写了一篇《水溶液全循环法尿素工艺设计小结》，把省化工设计院最近几年设计的水溶液全循环法尿素装置的一些新改进、新技术和经验教训一一作了总结。

耿文辉暗道：“照着苏工这个思路，我也可以把我们公司尿素技改的经验教训总结一下写出来，技术水准应该不亚于她这篇文章。”

耿文辉是个急性子，一有念头便忍不住拿出笔记本，对着苏若的文章照葫芦画瓢构思起了大纲。一个下午的功夫，一篇《四万吨小尿素扩能技改经验总结》的文章已经初具雏形。

第二天一早，全省各地化工化肥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或者总工程师齐聚在宾馆大会议室。乌压压的人群里多是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太太，类似耿文辉这般三十出头的与会者鲜为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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