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温血扑棱（5）

此时此刻，周阎就在这一片唱着hook，说着hiphop的荒诞bgm中，朝着悬赏榜单的方向走去。

        宛若小丑天团中的大boss，孤独至极的搞笑，寒冷的背景，平静的钢琴曲，黑色风衣在七彩世界里显得渺小而特异。

        遥遥看见，抛物面广场的中央，一个个巨大的装置艺术，升起，又下降。

        升起，又下降。

        无声无息，不规则的弹夹、彩色的爆米花、白色的骨骼、镂空的放大镜……如一架架重型战斗机，又似蝴蝶飘飞的翅膀，满布了穹顶。

        大量的悬浮元素充斥视野，给人一种空间上的焦虑感。

        达达艺术家们就是要把这种身临其境的沉浸感带到了现实中，拽着你下沉，向内心沉淀。

        让你翻肠倒胃，叩心自问。

        周阎就在这片想象的天地间缓缓行走着，内心的蝴蝶在天顶飞舞。

        跨过主干道的天桥，迎接最后一个车辆的尾气，来到今日的目的地。

        电子屏幕的背后。

        街天广场的正中央，最明显的位置——

        巨大的悬浮人类头骨模型占据了整个广场中心。

        一个正从悬浮面具中剥离的血肉脸庞，象征着亲缘与感情从理性中剥离，婚姻与家庭制度的瓦解。

        温情时代的终结。

        雌雄莫辨的华丽面具仰望天幕，血肉之躯下不是骨骼与经络，而是一个个螺丝与按钮。

        背景是四隅天籁无边无际的宇宙之洋，失色的海平面最下方，漂浮着一个巨型的芦苇浮木，产生一种错位美学。

        宇宙穹隆前，这只方舟般的芦苇是多么的渺小而微弱。

        方舟之上，立着一个更加微小的□□。

        是一个人影。

        一切昭然若揭。

        看到此幕的所有人都会产生同一想法：人类就是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雕像下印了这样一段话——

        〔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但随波逐流的那一刻，它已经死了。〕

        落款——未来蜘蛛

        达达分子在人类社会中的比例并不高，不到百分之一。

        而其中，真正有勇气迈向实践的达达又占百分之一中的百分之一。

        但就这万里挑一的独此一份，也足够把朗尔城给挤满了。

        数万个达达教徒在中心广场猖狂的展现自我。

        效果极其壮阔，堪比巨幕下的文艺盛典。

        不分昼夜，从未停歇。

        他们拥有改造世界的热情。

        相机、屏幕、与广告，挥洒着青春与热情，给这片绝望之地带来最后奢望的生机。

        就连火星城上最发达的港口城市也不抵此地热闹的万分之一。

        达达们反对猎人对虫族的猎杀，认为这种猎杀带着极强的目的性与暴力倾向，是在打破自然规律，必将引发新一轮的物种战争。

        而其中，周阎，一个固态的象征，沦为众矢之的。

        达达视周阎为眼中钉。

        相信，如果周阎是一个论文索引，那他真的是符合了所有达达主义者的关键词。

        典型中的典型。

        所以，达达的作品里或多或少带着这只邪恶巨狼的影子，甚至有达达学者号称周阎就是“挡在宇宙真理面前的最后一片乌云。”

        与周阎唱反调，是达达教徒的立场。五年来，多少达达精英从太空中拨冗移驾，只为当面为难周阎。

        又由于军区24小时监外看管的存在，达达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死、迫害周阎。

        于是，斗争的形式最终转化为这种大悲咒式的“唱诗班”，声情并茂中娓娓道来。

        周阎身为被“洗礼”的主角，五年来，一直保持着视而不见的默然态度。

        沉默，是猎人的本性。

        但今日，这群达达似乎变得格外的缠人，唱了整整三段“神曲”，还丝毫没有放周阎离开的意思。

        周阎内心有些烦闷，他还想尽快处理完事情回家烧饭的。

        准点吃饭，是他假期里的极致追求。

        计划，对于一个猎人而言必不可少。

        不愿再拖延，毅然踏上广场台阶，突出了这道重围。

        就在这时，bibox戛然而止。

        达达们整齐划一的抬手压低了鼻梁上的有色墨镜，以一种古怪的目光审视而去。

        肃穆中，一种威慑力透过一万双眼睛，飞跃过一块块瓷砖，影子，裤脚，笔直的朝周阎直视而来。

        凝聚成无形的力量。

        双马尾头领打破了僵局，他流畅的比划手语，超短裙随着小翘臀在空中飘舞：

        “yoyo，芬里尔，我们一直看错了你。”

        “你说得对！没错！正确！无误！falsifiability！”

        “无药可救，无药可救，人类都无药可救。”

        “……”

        周阎一直是无话可说的，而现在，唯一让他略微惊讶的一点，这群达达貌似正在道歉……

        道歉，周阎从不需要的东西。

        继续前行。

        “唰”的一声，一道闪光划过，周阎右手腾挪，隔空接住。

        “uo～yo～，芬里尔，送你一把，一把格莱普尼尔，时空之链～”

        青年摆出一个左v，右的w的手势，吐了吐舌头，继而又自顾自的唱跳解说起来。

        周阎无师自通，理解了这群达达的话中之意。

        格莱普尼尔（gleipnir），北欧神话中束缚巨狼芬里尔的魔链。

        质地如丝带一样柔软平滑，却是世界上最坚硬残酷的神之轭！

        但周阎也知道，这些达达口中的魔链并非宗教神话传说中的意思。

        而是物理学中的定义——

        按照卡西米尔真空理论，想要将两个时空折叠，开启虫洞穿越之旅，有一种东西不可或缺——

        避免虫洞坍塌的奇异物质。

        在这里，可以把虫洞理解成一个三维时空的沙漏。

        但这个沙漏无时无刻不在收缩，内部结构是极其松散，容易扭曲、断裂、塌方。

        空间物体想要在虫洞里穿梭自如，就必须在沙漏咽喉处穿插一个坚硬的钢筋骨架，当做“爬架”。

        而这个〔爬架〕的原材料，就是一种拥有负能量的奇异物质！

        这种物质，世界上暂时没有出现，只知道其张力必须大于两个时空的能量密度！等于说，完成一次固定时空的穿越，就必须消耗远大于整个太阳系里所有行星的质量总和的能力。

        听起来是匪夷所思。

        所以科学家们给这种理论可行的负能量物质取名为“格莱普尼尔纳尼”——无形链锁。

        巨大装置艺术前，是紫发双马尾一个人的表演：

        “神明，践踏生命的神明，唯有你，yo～”

        “打破他们，打破常规，永不病倦，唯你可以，yoyo～”

        周阎站在台阶一半的位置，睫毛相重，阖目而视。

        〔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

        谁又能想象，五百年后的人类异化成这般模样。

        尊重活者与死者，是周阎的习惯，于是：

        “安静。”

        打断了大悲咒，不再理会，周阎越过这个双马尾头目，朝着中心榜单走去。

        下一秒，他的身后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震天动地，一时间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侧目。

        思想的芦苇还漂浮着，无所畏惧。

        “dada！反对，反对一切！芬里尔让我们安静！”

        “我宣布，从今天起，天籁曲艺团解散！解散！明天开始，集体背对西方！”

        狂欢又开始了。

        彩带，香槟与派对。

        载歌载舞的唱诗班冲向漠野舞厅，空中回荡着上个时代的自由颂歌，气势浩浩汤汤：

        “吸着先祖血肉化成的空气！与ai偶像火热聊天！看着算法安排的模板！走着系统推荐的道路！养着转基因培育的宠物！全是假象！假象！假象！”

        “在这待在越久，死亡就越近！”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这个虚拟染成的辉煌！他们以政府的名义高于一切，满面红光地走向罪恶！”

        “别被眼前那一点点的蛋糕打动！我们铁石心肠，我们无坚不摧！就要成为自己！直到最后一刻！”

        周阎翻转手中的卡片，绕过食指、中指、小指，最终提留着掌心一侧，——

        紫底金文，手绘贴片，无处不透露着达达的风格。

        底纹之上，一只长了滑稽斯大林大胡子的白狼图案。

        白狼的脖上拴着一根细链，下颚则被一把锋剑洞穿。

        黑色的血液正沿着剑刃滴落。

        巨狼不得不因此被迫张大嘴巴，露出两排森森的利齿，一旦稍有不慎合上吻突，上颚即会被利剑刺穿。

        〔每一个晨晓都不敢咆哮，每一个黑夜都不敢梦眠。〕

        但分明是痛贯生命的残酷惩罚，在卡片的画面中，这只巨狼仿佛正在悍然暴笑着。

        深色的吻缘化为一个骇人的笑印，与暴突的眼白夹杂一起，浮出一抹脆弱的猖狂。

        再度翻转卡片，正面印着五个显眼的花体文字——

        【芬里尔达达协会】

        之下：

        运营负责人：xxx

        地址：xxx

        电话：xxx-xxx

        区号：xx

        总部竟设在火星。

        周阎搞不懂令这群达达道歉的始末，也不知晓令达达突然改变态度的肇因。

        第六感敏锐的周阎，捕捉到一丝时代将要覆灭的亡朝气息。

        〔是发生了什么？〕令拥有极强个性化标签的达达们突然转移了阵营？

        总之，不可能是善心大发，良心悔悟。

        胡乱的把卡片捏碎，往风中撒去，周阎踏上最后一节阶梯。

        抬眸，朝着广场中心的电子悬赏榜望去。

        身为职业猎人，周阎的狩猎模式并不固定，以往多是单独行动，成品倒卖黑市，俗称“靠天收”。

        好处就是自由且边际效用高。

        但这一次，周阎必须在短时间内挣到较多的钱。

        榜单上这些特殊要求的订单，多是来自富豪、收藏院、拍卖行以及跨星际组织。

        出手相当的阔绰大方，只是得之不易。

        正在这时，一个老熟人恰逢出现:

        “喂，芬里尔，好久不见。”

        铁幕从来不叫周阎的真名。

        仿佛巨狼芬里尔只是周阎的一个代号，也是猎人们安插给他的殊荣。

        “呵，哏，呦呦，最近是去哪逍遥了？”

        这位西装掮客走到周阎身旁，睨睥了周阎颈处一眼，粗犷的蔑笑道：

        “这么狂野的艳遇，难怪都不接我的单子，这都七八天没看见你的身影了，年轻人就是疯狂呀。”

        周阎无声瞥了一眼肩头的机械手，又转眸望向广场上方的监控。

        好家伙，看来他是被人盯上了。

        自从四百年前，成为实验品后，周阎的伤口愈合能力一直异于常人。

        一周前，脖颈上留下的深入筋骨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一圈淡淡的齿痕，周阎也就没再包裹纱布。

        只是到了这会儿，却被这张无情大嘴的昭然若揭了。

        那一刻，周阎的眼底划过不耐，不想再浪费时间，他转身欲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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