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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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又有几个姑娘过来,帮着腊红给邹雪云磨脸的磨脸,打豪的打豪,涂指甲的涂指甲。
借着这机会,邹雪云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睡着了,鼻息处,响起轻微鼾声。
他是真累了。
化妆都化不醒他。
他这一睡着,没想到好友柏修明来了。
柏修明前几天也是出门了,没想到刚回到京城,便听说邹雪云不见了。
于是他家都没回,就跑到了梅园。
他看到邹雪云,正安安静静地睡着。
“谁特么的绑架了邹雪云!等老子查到了,一定办他!”
柏修明心中骂着,便轻步走到邹雪云跟前,提了一个暧炉,坐到离邹雪云一尺之近,替他烤着双膝。
邹雪云常年累月踢腿,压腿,劈叉,又加上穿着单薄,弄得一双腿,全是伤,根本耐不了冷寒。
这么暧暧一烤,邹雪云倒是醒过来了。
见了柏修明,邹雪云懒懒一笑。
“天气这样冷,好生暧暧吧。”柏修明一面说,一面将小烤炉更近点移近邹雪云跟前。
“说,谁干的好事!听说,你被限禁了?”
柏修明完全是猜测。
虽然有一个好事者在报上公开登载了邹雪云不见的消息,但京城没有一个人知道,邹雪云是被谈梦音软禁的。
“一个娘们儿。”
邹雪云淡淡道。
“娘们儿?谁!告诉我,我把她卖到窑子里!”
柏修明气哼哼地。
“唉,不必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那女人,也长得不好看,就怕窑子里也不要她。”
说着,邹雪云先自笑了,柏修明也忍不住面上浮了笑意道:
“小不忍?你是个能忍的人么?为了谈爷,你都能拿刀子捅人,你是最不能忍的一个人了!”
柏修明感叹道。
柏修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邹雪云原本想赶快忘了谈景琛,他只要一想起谈景琛,就有一种气紧的感觉。
刚才睡梦中,他竟然梦到谈景琛执着他手,对他说:
“我不后悔风雪中和你走一回,干了这杯,戏里灵魂相对。”
他当时潸然了。
他这一流泪,就被惊醒了。
所以,他不是被柏修明弄醒的,他其实,是被谈景琛这个人,活生生惊醒的。
醒来他不敢忆起梦,他就拚命调侃,哪知柏修明一提谈景琛,他所有故意设防的堤坝,顿时便塌成一堆!
“柏修明,我今晚要隆重上场,《钗头凤》里见识一下我真功夫。”
柏修明一听邹雪云竟然要亲自上台,不由眸底划过一道光芒。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邹雪云上台了。
他看邹雪云演戏,如同喝水一样自然。
都已经形成习惯了。
台上的邹雪云,就是他生活中的空气,离不开,也离不了。
“这个手炉,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给你留下,风寒时可以用一用。”
柏修明约莫烤的差不多了,见邹雪云月白面容上,泛起了一层红晕,便将烤炉收了,仔细找个地方放了起来。
“你亲自上阵,我肯定是要来看的。以前那个包厢,替我留着。”
“修爷,早给您留着了。”
南哥已经将粉牌正式挂出去了,这会子上到二楼,听了柏修明说的赶紧应道。
柏修明看邹雪云妆化的差不多了,便起身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道:
“这是一枚法国黄玉,能驱邪避煞。你拿着,日后用的上。”
计学文回到计家公馆,赶紧先给谈景琛打了一个电话。
“怎样,那傻小子,到底去哪了?”
谈景琛几乎是窒着一口气,喊出来的。幸亏少奶奶带着春哥和冬蕊去南京路诳去了,整个谈公馆,除了少奶奶和春哥来谈景琛书房,其他下人大多不敢来这儿触霉头。
众人都知道,谈爷这几天心情不好。
不单单是病着,便是性情,也似乎大变了样子。
所以,这会子不管谈景琛有多失态,也不惧外人能听见看见。
谈景琛敞了上衣,赤脚从床上跳下地,手握电话,炙热如同要将他烤焦般,而面色,却白的可怕。
昨夜一夜未睡。
几乎睁着眼睛就到了天亮。
他是真怕,他这一走,就永远见不了那个唱戏的大爷了!
“能去哪,还不是在皇城根儿下。”计学文坏坏地笑着,故意轻描淡写道。
“在京城?在京城为什么不见了!”
谈景琛气急败坏。
邹雪云不演戏,不和果儿一起,他能去了哪儿!
莫非,让哪个大爷包走了?
一想到这里,谈景琛呼地一下,只有出气份,没有进气的份了!
“邹老板他吧,纯粹是让柏修明惯坏了。不就是个嗓子疼么,柏修明就带他到隆福寺找一个老道士开方子,住了两天。”
为了替谈梦音开脱,计学文只好开动大脑,编出一套谎话。
“去隆福寺看眼睛?”
谈景琛急咳了几声。
“和柏修明?就他们两人,在那住了两天?孤男寡女?”
谈景琛气急败坏!
谈景琛刚说完,计学文嗤地笑出声来。
“孤男寡女?我呸!邹老板虽说成了你心心念念胸上一道钮扣,可他终究也是个男的,怎么成了女的!再说柏修明也没和他在一起,我去的时候,就见邹老板一个人,在那儿养病。”
计学文轻描淡写。
对面电话里,谈景琛终于一口气顺畅了起来。
邹雪云,他在,就好。
只要他还安然无恙呆在北平,他谈爷,说不定哪时,就回去接他找他了。
“他,好么?”
谈景琛声音终于降了下来,且带着了一丝笑意。
“哪个他?你小老婆么?”
计学文贱兮兮地,声音中带着促狭,谈景琛将上衣卷紧一点,低声道:
“这浑话也敢说?仔细你姐听了去,又得数落我一顿。”
谈景琛看了看门外。
“我姐哪管这事啊,她不是还给你找了个少年男子么,那我姐这明白着,就是支持你好这一口喽!”
“别说没用的。赶紧先说说邹雪云,他到底有事没有?”
谈景琛此刻已经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唯有一说到邹雪云,两眼才泛起点光亮。
计学文深知这位姐夫心中之苦,便也安慰道:
“没事,好像更眼波潋滟了。说实话,邹雪云太有点雌雄难分了,刚刚我听李秘书说,今晚梅园连演三场,邹雪云上两场折子戏。”
“嗓子疼还上场,不要命了。”
接着谈景琛才想起问计学文:
“咦,你不是和裴梓莹,约好了就这几天离开北平到重庆么,还没走?”
计学文道:
“托李秘书办的一批货,还没办妥。重庆有我几个朋友,这次回去肯定要见面,不带些礼物怎么好意思。”
谈景琛哦哦着,也没往心里去。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谈景琛记挂着邹雪云,只想快点能听到这个傻小子的声音,所以赶紧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这五年来,谈景琛常年和邹雪云耳鬓厮磨,形影不离,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了邹雪云一些日常习惯。
一般若是邹雪云晚上有演出,那他下午肯定就在梅园,画妆,挑衣服,定嗓子,磨皮,一般最少就三四个小时。
这会子刚好已经快五点了,邹雪云应该就在梅园。
犹豫了半会,看看天色渐渐阴了,少奶奶还没有回来,谈景琛赶紧拨通了梅园座机。
刚好,就是邹雪云接听的。
“喂——”
邹雪云的声音,石破天惊般地润滑。
嗓子好了?这么快?
谈景琛怔了一怔。
他还没有发出声,那边却倒是立刻就猜到了。
“谈……爷?”
犹疑着,却带着热烈的渴念。
邹雪云嗓子眼,轻微地抖了一下。
谈景琛嗯了一声。
“晚上……有演出?”
在商场上咤叱风云的谈爷,此刻声音,柔到没有了下限。
“自己身体,自己不紧着爱惜。嗓子好点了?”
“嗳,好多了。托谈爷福,有惊无险。”
邹雪云似乎笑了,电话线似乎也保持着一份炽热,二人心里都有些微微颤栗的感觉。
谈景琛很想飞到北平。
他重新躺回床上,才发觉,整个身体,都已经快要虚脱了。
可是听到邹雪云那婉啭倾绝的声音,谈景琛依旧兴奋的不行。
才分开两天,倒好像是两年,二十年。
可惜电话是打在了梅园,谈景琛知道,梅园百十号人,他们就算好,也不能明目张胆了去。
所以,二人都压抑着,避过了那些体己暧味的话。
这若是在南锣鼓巷,就算是有果儿在,二人也不大避讳,也说些只有夫妻之间才说的调笑话。
这会子说不了太暧的话,二人便一头一个,抱着话筒,大多数时候沉默着,就是不肯放下电话。
邹雪云这一下子,好像魂又回来了。
那水润雾蒙的眼睛,立刻有了灵气。
“谈爷,那个位子,我为你留着。”邹雪云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有一点悲伤。
他看不得,谈爷那个位子空着,不是出了远门,而是,从此浪迹他乡。
“可惜晚上不能为你捧场。治耳聋的中药,又去抓了没?”
谈景琛低声暧暧地问。
邹雪云红了眼,可是立刻硬生生地敛回去。
“明天就去抓。”
“嗳,谈爷——”
“嗯,你说——”
二人正要再体己点,哪怕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也好。
但是上海那面,谈景琛语速有点快:
“邹老板,少奶奶回来了。晚点再联系你。”
邹雪云应了一声,笑着挂了电话。
心情,瞬间莫明地好起来。
“邹爷!邹爷!”
楼梯转角处,传来果儿清脆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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