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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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君殿外,千山崽没有走开,他杵在门口不动,惹得宫殿前的侍卫侧目而视。
他竖着耳朵等,没有多久就听见了屋里传出压抑的抽泣声。
晨曦来带他走,让他别赖在门口,他提着小宫女的裙摆别扭地行了个礼,低着头回到了队伍后头,思绪杂乱无章。
起初他以为那王姬最初留下他就是为了好玩,叫人又恨又气。如今她为了病入膏肓的兄长答应说要给他自由,但他治不了。
千山族人确实擅长制毒,他身份特殊,天资又高,本来大部分的毒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的。
可那个储君中的根本不是毒,而是“咒”。
除非祭司亲自来解,不然药石罔顾。
放任不管或许比杀了更好,忍耐着那些折磨苟活并不比死亡轻松。
除非借至亲之人……不成。
还有这夏宫里的千山族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绪如麻,脑子里不停轰炸,连后来晨曦来带其他人回王姬殿的话都没听清,迷迷糊糊地跟在队伍后面低头走着,步履仿佛踩在了虚无的云烟之间。
当初被押在路上风餐露宿的难受都没有现在的强烈明晰,滚下山撞断肋骨时都没有此刻难捱。族里有很多事情他不知道,逃不走回不去,容身之地在哪?
走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千山崽茫然地站在宫道上,举目无亲,举目茫然。
他摸着墙慢慢走,像只狗一样耸着鼻尖嗅嗅哪里有那王姬走过的味道,但周遭陌生,宫道上无人,像身处一个迷宫。
浩大苍穹在上,地上只余一人。四面高墙在侧,路上还是只有一人。
他开始跑起来,闷头冲向了宫道的尽头,在异国他乡里仓皇盲目地奔走。
宫道尽头有拐弯,他眼睛亮起,一口气冲过去。
谁知道拐弯时,前面有一队人,他来不及刹住,猛然撞上了抬着步辇的内宦,一时间场面人仰马翻。
四下一片惊叫,有女声在慌乱地叫着:“欣夫人!您还好么?”
晕头转向的千山崽还没爬起来,就被侍卫和内宦按在了地上。
“你这贱奴胆敢冲撞夫人步辇!”
可我不是奴,生来就不是。
沦为阶下囚的现实刺醒了他,这少年猛烈地挣扎起来,眼睛里因愤怒和屈辱再度燃烧起烈火。
“怎么会这样。”夏灵脑袋戳在夏烨的肩膀上喃喃,“大哥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磨难。那边境就不该去,搞什么历练啊……”
夏烨摸摸她的后脑勺:“别胡思乱想了,冬欢。”
“娘亲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伤心坏了。”
夏灵想起母亲逝世前曾对她说过的话:“娘不担心你哥哥,他处世有分寸,心有余力其气也足,娘唯独担心我们小冬欢……”
她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簌簌砸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傻丫。”夏烨眼睛也胀痛,忍着轻笑哄她,“哥只是从此病弱,又不是命不久矣,别哭啦,哭久坏眼睛。”
夏灵忍不住,难过得想撞墙。
“从前不和你说是因你还小,如今我们冬欢也长大了,瞒着你让你误以为还有希望,这是错的。世间总有些人力不能及的事情,沉溺纠结无益。今天为之痛哭,到了明天,就不要再揪住那些不可挽回不放了。”夏烨轻拍她的后背,“哥哥没想到你一直放在心里,还留个千山少年来,你啊……”
他轻笑,神情又难过:“我们冬欢,最惹人疼了。”
她抓着夏烨的袖子蹭了不少眼泪鼻涕,直呜咽到黄昏起。夏烨拍着她肩背哄,伏柳来问晚膳,他便回答:“王姬今日在这用膳,让她宫里的下人们先回去吧。”
夏灵失态了半天,才捂着眼睛恢复过来。然而这平静还没维持多久,储君殿外
就传来着急的女声:“王姬!奴婢朝露、晨曦有急事求见您!”
夏烨也抬头:“发生什么了?”
夏灵揉过眼起身:“我……我去看看。”
她需要喘口气,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能让她此时混沌的脑子歇一歇就足够。
夏灵去开门,门口的朝露一见她出来便行过礼,随后箭步上来到她耳边禀报:“王姬,那千山奴不知怎的冲撞了欣夫人,现下连王上都惊动了,被押到王殿里受审去了!”
夏灵愣住,朝露见她脸色也不对连忙扶住她的手臂:“王姬?您……您还打算去救他吗?”
屋内夏烨咳了两声,披着衣服出来询问:“灵儿,怎么了?”
“大哥……那个千山小孩被抓走了。”她抬头,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他现在在父王那儿,你说,父王会怎么处置他?”
夏烨嘴唇动了动:“轻者驱逐,重者杖毙。”
夏灵头顶如遭一记铁锤重击,猛抽一口气,随后拔腿就朝夏王殿冲去。
身边侍卫拦不下,朝露和晨曦追不上,冬风呼啸过耳畔,空白的脑子不停被填满又不停被抽空。
她跑得飞快,到王殿时不顾宫人阻拦,推开众人便冲进去,大喊了一声千山。
大殿中央,那少年被押着跪在地上,宫装扯得凌乱,露出了胸膛来,身份明显暴露了。他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拙劣的妆容还在,一张脸几处青肿,左眼被揍成了熊猫眼。
他看见她气喘吁吁地在门口站着,一只手扶着腰大喘气,眼睛和鼻尖是大哭过的桃红,简单的发髻在跑的过程中散开,长发披了满背。
夏王见小女儿这样狼狈更生气了,破天荒地呵斥道:“王宫中疾步乱跑,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此时的模样,成何体统,哪有半分王姬该有的行止!”
夏灵拨开长发,二话不说上前来行礼,低着头喘气道歉:“是灵不对,父王息怒。”
“王姬放任奴隶行凶是不对,但王也不必大动肝火,先消消气。”
夏灵抬眼看去,那依旧美艳的欣夫人一只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拍着夏王的肩膀,细眉蹙了半弯,似乎因为伤势而忍疼,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欣夫人是夏王少年时常伴左右的宫人,夏灵母亲从天鼎都嫁过来后才立为夫人。王与后相敬如宾,但夏王最在意的还是这位夫人。
夏王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心疼不已,随之转头指千山崽,怒而训夏灵:“是寡人平素太纵容你了?原以为你小儿心性,留下个俘虏使唤几天不是大事,寡人还以为你年纪虽小但有分寸!可你居然堂而皇之地让这贱奴横行宫中,肆意行凶报复!今日伤了夫人,明日呢?!你是不是就纵着这贱奴弑君了?!”
“他没有,他绝没有害人报复之心!”夏灵梗着脖子着急分辨,“灵儿带他出来,确实是我看管不力的过错,可是我向父王发誓,他绝没有行凶的意图,这其中定然是误会!他又不会说夏国的话,根本无法辩解!”
夏王听完却更生气了,指了夏灵好一会,愤而抓起一旁的茶碗砸在地面上,茶水四溅,怒发冲冠:“你这意思是寡人冤枉他了?合计着夫人的胳膊是自己伤了来栽赃他的?还是这里的宫人侍卫眼睛都瞎了!”
夏灵被喷了个狗血淋头,眼泪又不住打转,强忍着低声道歉:“灵儿没有这个意思,父王息怒……”
“这贱奴才进来几天啊?啊!你倒是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了,转头质疑寡人判断了!寡人就是太惯你了,惯得不分事理!”夏王气得像只大□□,吼得像只土拨鼠,盛怒之下直接一挥手:“来人!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贱奴拉下去杖毙!”
夏灵转身就冲过去拉住千山崽,大叫:“住手!”
父女俩一路的脾气,此时夏王炸了,竟松开欣夫人的手直接从座上下来,一把拽住了夏灵的胳膊,气得胡须翘到鼻子上去:“反了你了这是!”
夏灵回头看着他,脑中拼命思考,一时悲从中来,抓着他的手臂屈膝跪了下去,含着眼泪喊道:“爹……”
盛怒的夏王懵住,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又气又慌:“起来起来!干什么这是!”
这王上接受过无数朝臣的跪拜大礼,也跪拜过天子司命,但作为女儿奴从来没受过女儿的大礼,怎么也没想到这孽障会有这么哀求自己的时刻。
夏灵一吸气,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抬着头可怜地望着他,张口求情:“是冬欢不对,才导致了欣夫人的意外受伤。”
她忍着转向欣夫人:“是我这个罪魁祸首危害到夫人,您要罚要打施加于我吧,那千山……奴真的不是有意冲撞您的,他是跟丢了我,一不小心才冲撞到夫人的。您看他这么瘦巴巴的身板,哪里能突破重围去危害夫人?您身边那些侍卫、内宦怎么会拦不住他?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欣夫人身边的婢女仗势出来对质:“回禀王姬,这贱奴骤然从拐弯处冲出来,冲撞了为夫人抬步辇的内宦,这才害得夫人从步辇上摔下来!如果不是芸夫人在一边护住,恐怕夫人此刻就不是伤到手臂而已了,请王明鉴!”
夏灵听到步辇时心头无名火起,忍住愤怒和难过依旧紧紧拽住夏王的袖子不起来,泫然欲泣地回道:“原来是这样,那步辇抬着走本就有点危险,母后在世时都鲜少凭此出行,想来是给夫人抬步辇的内宦下盘不稳,这才会轻易地被个小孩一碰就倒……爹,千山肯定是不小心的,您明鉴啊?”
那步辇本来就是只有王后才能用的规格,这欣夫人自王后逝去后便不停地越过礼制得寸进尺,出行的随行宫人之数甚至都超过了王后在世时的排场。偏偏夏王依旧宠爱和允许,只差立她为继后了。朝堂后宫内外私传三王子将代替嫡子成为储君的谣言,便是从王对欣夫人不寻常的待遇里产生的。
夏王身后是受伤的宠妾,身前是眼泪汪汪的小女儿,刚才怒发冲冠的模样已经消失了,变成个左右为难的大家长。
婢女还要说话,夏灵直接哭天抢地地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一下子把夏王哭软了,连忙蹲下去哄她:“好了好了,别哭了,小灵儿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冬欢,冬欢是想起了娘亲。”夏灵想起母亲和大哥,哭得更厉害了,脑子一转张口就来:“千山他今年也才十二,正是我没了娘亲的年岁……我在宫里除了大哥,平日也没有什么玩得来的朋友,大哥如今又时常病着,没法和我一起玩闹。千山他,他是唯一能陪我玩的人了。”
“他的爹娘在大山里没了,走投无路之间被抓起来成为阶下囚,小小年纪就被押着走过那么长的路途,我带他进宫时,他肋骨都断了三根。他一想到故国亡亲就难受得直掉眼泪,我……我可怜他,才昏了脑袋想带他出来散散心。爹,他真的又可怜又瘦弱,身上还有伤,真的是不小心才冲撞到夫人的……”
“爹,您饶他一命吧,我真的不想失去这小奴。”夏灵眼泪淌得多,把鬓边的长发都沾湿了,一反平日神采飞扬的模样,可怜巴巴的让夏王回想起王后病逝时的场景。
夏王沉默了一会,把女儿抱起来站好,捋捋她的头发无奈认栽:“行了,别哭了,你把爹的心都哭皱了。寡人答应你,不杀这奴隶,你快别哭了。”
“真的?”夏灵哭得投入,胸膛一抽一抽的,气都有点顺不过来。
“真的。”夏王顺她后背,又肃穆道:“但死罪可免,戒罚却不能。这小奴确实害了夫人受伤,不能就此放过他,拖下去打个四十杖,寡人姑且饶过他。”
“不行!这惩罚太重了,他的伤还没好全……”
“灵儿。”夏王按住她的肩膀,一改往日的和蔼,只沉声道:“寡人已经太纵着你了,爹舍不得罚你,这杖板便一起加在这奴隶身上,你记好今天的错误,再有下一回,自己好生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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