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褚寻自述1

自述

        我是一名编剧，专门编导罪犯心理情绪的测写以及人性阴暗面的剧本。罪犯心理中的挣扎、妥协，以及他们是如何一步步陷入深渊的过程是我所撰写最多的。

        我认为他们和这世间无数的恶人，唯一不同的一点儿便是他们曾经善良过。

        我不知道这是可悲还是幸运，但我很清楚他们将没有回头的路。

        为了更加直观的写出最真实的剧本，我申请去警队待了两年，因为我能够测写犯罪的心理和他们表现出来的各种情绪寻找线索，我很容易的就留了下来。

        家里人不赞同我做太过危险的事，我也就没有告诉他们。

        毕竟虽然算是警队的，但我也知道自己只是个闲人，偶尔帮帮忙的那种，犯不着有什么事。

        但就像是冥冥中自有注定，这世上有些事是怎么也躲不掉。

        警队的案子虽然多，但大多数都是没有非常严重问题的作案，然而就在我进队没多久——发生了一桩异常棘手的恶性杀人案。

        局里安排了部分人守在那座即将拆迁的旧城区，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大部分原因是想要近距离寻找灵感与真实的素材。

        第一次来到那座城区，我是挺惊讶的，因为我没有想到过在这个如此耀眼的时代里竟然还存在这种像是上个世纪的筒子楼，他们一座座高悬，斑驳的墙皮，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倾覆。

        砸出无数个世纪的烟尘。

        一扇扇半开或紧闭的窗门漆黑狭小，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通往那里的入口只有一个阴暗无光的窄巷。

        昏暗潮湿的旧巷里，明明是白日，却宛如无尽的黑暗已经把所有的退路尽皆笼罩，就连白日的阳光都照不出一丝的明媚。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言业生。

        说来可能没人信，但我初见他时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太过阴郁沉重，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很明显游走在灰色边缘的恶。

        我的剧本里有太多像他这样自我毁灭的人。

        少年很瘦小，罩在黑色衣袍下的身影宛如白夜的幽灵，空空荡荡，我几乎能透过布料看到他那身单薄的骨头。

        不是没有见过坐轮椅的人，但我是第一次见到像他那样小的孩子坐在轮椅上，让我有些诧异。

        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周身气息却像是早已迟暮，颓败而阴翳。

        他当时正从那漆黑阴暗的巷子里出来，背后是无边噬人的黑暗，前方是阳光照得到的一片光明，而我不过随意望了下——他正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

        少年全身罩在黑色的袍子里，坐在老旧的轮椅上，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皮肤。像是一种另类的保护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一瞬间我愣了下，像是被什么徒然戳动了下。

        少年推着轮椅正要出来，他背后却不知从哪里出现两个像喝了酒的中年人，那俩人浑身污浊，满面黄土，一脚就踹倒了他的轮椅，让他重重摔在了墙壁的阴影下。

        而少年却好似习以为常，我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布满了污渍的十元钱。那露出来的一点点皮肤白的不似常人，并不是世人熟知的冷白皮，而是没有一丝半点黑色素的真正的白的宛如在发光的皮肤。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我都能看到他手上分明的血管，透着极度病弱的不健康。

        那俩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钱，狠狠啐了口：“妈的，每天就这么点，你他妈傻逼吧！”

        说着他们重重踢在少年一动不动的腿上，我看见他身形一颤，什么也没说，沉默的用双手撑起上半身，扶着墙壁一寸寸的挪动，想要回到被踢翻的轮椅边，他苍白泛红的指尖紧紧扣在墙上，上半身使力，却被下半身拖累，挣动了半天也只是行进了一段微不可查的距离。

        膝下染尘，是比跪伏膝行的人还要低到尘埃里的模样。

        我看不下去，走了过去扶起一直挪动的少年把他抱到了轮椅上。他的兜帽很长，我只能看到他苍白削瘦的下颔。

        他很轻，轻到我微微蹙眉。

        那两人看到我，面上不爽，还有一人想要冲上来，却被另一人拉住了，放了几句狠话便跑了开来。

        我把他放下，难得有耐心的温和道：“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少年没有抬头，只垂着眼睫摇了摇头，微长的兜帽遮住了大半眉眼，显得阴郁又孤僻。

        看不见他的脸，我静了片刻，又问：“是想去买什么吗？”

        我看得出少年家境不好，那些钱指不定很重要。

        这次他回答了我，还在变声期的嗓音干涩轻哑，很小，带着点不知名的柔软。

        “买酒和烟。”

        我一听明白了，少年应该是给家里大人买的。

        他回答了我，但我却感觉有些难言的复杂。

        这样的情绪对我来说非常的少见。

        我盯着他裹在衣袍下清削的身影，开口：“我想给你拍一张照片可以吗？”

        少年垂着头，浓黑的黑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截苍白若骨瓷的下巴和微颤的唇瓣。

        流泻的阳光淌过殷红干燥的唇瓣，脆弱而又精致。

        他露出的皮肤真的很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颜色，像是柔软的云朵被冻住，宛如冰晶一样易碎，却又带着冷意的寒凉。

        我想他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也可能是害怕，顿了下道：“我是一名编剧，我有一部电影想要请你做封面。”

        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毕竟大部分人都不太想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荧幕上，面前的少年却安静的点了点头。

        我怔了下，随后一笑，少年按着我的要求回到了原先触动我的那一幕，我按下随身携带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等到拍完，少年还是静静的待在那一处，没动也没说话，我摸了摸口袋，拿出所有的现金和一张卡：“这是乖孩子用劳动力换来的报酬，叔叔非常感谢你。”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一双眼像是透过底下漆黑的帽檐直直看着我，我本以为还要说些什么，他却安静的收下了我拿出的东西：“谢谢您先生。”

        他嗓音轻哑柔软，带着他个人特有音色的凉意，像是含着一块冰凉的糖块一般有些奇异而模糊的甜腻。

        我微微一怔，不是没被人这么喊过，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回过神后我点点头，正想要走，少年却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角，我一顿，疑惑的看着他，以为他还有什么事。

        少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机，安静的等着我接过，

        我伸手接过，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却一反常态的抬着头，他双眼被遮住，我只能看到他微微被风吹起的黑袍下露出的苍白下颔，他像是有些局促：“这上面的图案”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是洋甘菊，一种很好的植物。是我母亲送我的礼物。”

        少年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了些什么，像是破碎的陶瓷，我没听清，之后我们便没了交集，我没有问过少年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因为我很清楚这只是一次意外的交集，往后我可能除了在看到这张照片时才会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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