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幕

昏暗的视线里窗楣破碎，滴落着连成一线的水珠，宛如被水洗般。

        窗外天空漆黑迷蒙，狂风大作，纤嫩的枝叶被落下的豆大雨珠拍打的微微颤抖，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留下急促的沙沙声。

        身下躺着的床板算不上舒适，陌生而又熟悉，褚寻慢慢起身，眼神里有些疑惑，这是在做梦吗？还是他这一生的回马灯。

        不怪乎他会这么想，从接到言业生死讯的那一天起，褚寻时不时的就会在梦里梦见自己回到了两年前。但他在梦里却又是什么也不能做。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一切，但每次做梦时又像是纤毫毕露，他记得言业生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就像是无尽的循环，不断从他眼前划过。

        揉了揉抽痛的额心，褚寻从床上下来，倒了杯水清醒清醒。

        拉回自己的思绪，再次看到眼前的一切褚寻还是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推开窗，冰凉的雨珠和着呼啸的风凛冽的刮在手上，破败阴暗的巷口在雨幕下迷蒙的宛如幻境，罩着灯光的雨丝像是无数缠绕的线，在一片又一片的黑暗中接踵而至，牢牢的覆盖住一切。

        街道两旁是一道分界线，一面是风尘泥塑，一面是风光无限。

        褚寻就住在街道巷口的前方，每每推开窗，他大部分时候都能看见少年从这里走过的身影。

        隔着一条街，路口的灯光被极坏的天气吹打的发出一闪一闪微弱的灯光，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雨水宛如流洪寸寸冲刷而过。

        与之相对的另一边像是夜幕下的玩笑，不算干净的白墙上画着拙劣的画和看不清的字，在雨中冲刷着，颜料断断续续的脱落，混着雨水，留在地上，晕染出淡色的污迹。

        流浪的猫狗瑟缩的躲在阴暗的角落，尽量蜷缩着自己的身体躲避这场暴雨。

        巷道的尽头连接着古旧的居民楼，高耸微倚的旧楼在漆黑的天色下是比那夜色还要黑暗的阴影，狰狞颓圮的像是噬人的巨兽。

        一墙之隔，就宛如隔了一个世纪。

        经过最开始的疑惑，褚寻慢慢冷静下来，看了眼手机，不出所料——是两年前。

        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做梦或是什么，中枪死去的一刻那种真实的痛苦做不得假。说来，他自己也奇怪，明明是死过一次了，他却没有心慌一类的感觉。

        褚寻望着窗户外，微微有些出神，微凉的雨丝透过窗户不时打在他的额头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空气里带着雨天特有的腥气，阴暗的天色沉沉的宛如幕布。

        视线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不知看到了什么，褚寻视线一动，轻轻眯起眼。

        模糊的黑影从大街的一头慢慢走近，微弱的身影笼罩在夜色中，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

        褚寻看着那像是蚂蚁一样的身影，站在窗前静了片刻。拿起搁置在家中的雨伞，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像是早晨出门晨跑的人，脚步微快，溅起一片泥水。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褚寻也真正看清了面前的人。

        少年照旧披着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袍，低垂着头，滚动着轮椅沉默的向前走。

        他没有带伞，身上穿着的黑袍也全都被雨水浸湿了，松垮的贴在身上。

        褚寻能看到他湿透的袖角沉沉的黏在手背上，不断有雨水滴落打在他手上又顺着指尖滑下，其上妖异的经络透着淡淡的□□。

        无端多了许阴郁病态的气息。

        褚寻走在路上，宛如偶然路过的人，顿了下，向着少年走去。

        拍打在身上的水珠徒然一断，言业生看着眼前沾了点点泥水的皮鞋微微一愣，慢一拍的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像是才从室内出来，肩上，发尾都沾染着浅淡的银色月光，淡薄的宛如冰冷的雪水。

        可他的神色却是极温和的，双眼静静的看着言业生，周身的气息沉静而平和。

        言业生越发抬起头想要看的更清晰些，盖在头上的兜帽顺着他的动作微微滑下，露出苍白的下颔和淡的看不见血色的唇瓣。

        他全身都罩在夜幕下，就衬的那露出的点点皮肤苍白的几近病态，像是冰原之上覆盖着的寒雪，有着特殊而怪异的美感。

        褚寻看了两眼，轻轻蹙眉。

        太瘦了。

        微微弯下腰，褚寻把伞撑在言业生身前：“小孩儿，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男人嗓音低沉沙哑，微微冷淡的音色像是优雅的大提琴，流泻出成熟而稳重的侵略感。

        鼻尖闻到微辣的香烟味道，混着淡淡苦艾的香气。

        言业生闻言微愣，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靠，却只能被背后的靠背抵住。

        手指不自觉的捏紧，嗓音微微发紧，像是被什么黏住了，言业生唇瓣微张像是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

        耳边仍然是呼啸的风和无尽的雨声。

        褚寻见他没回答也没在意，绕到他身后推着他的轮椅把人推到一间屋檐下：“先去躲一下雨。”

        褚寻买的伞并不大，当初买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与谁一起撑伞，现在的情况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为了遮住言业生，他背后湿了一大片。

        两人来到屋檐下，身旁就是一盏路灯，照着屋檐下成丝的雨点带着点点温柔的色彩。

        褚寻收起伞，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好好看看言业生。

        身旁明亮的灯光吸引着路上的飞虫，落下些古怪的影子。

        言业生站在他身边，灰暗的天空沉沉压在他身上，衬的他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更显狼狈阴郁。

        残留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落下点点水珠，苍白的侧脸在灯光下脆弱的仿若透明，透着无声内敛的安静。

        褚寻静静的看着他，心里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褚寻看了眼言业生，在他面前蹲下身：“虽然也有些湿，但你要不要先把你身上的外袍脱下来？”

        褚寻肩膀宽阔，挺拔的身形结实健壮，就连蹲着也比少年高一些。男人俊美的侧脸在灯光下落下淡淡的剪影，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带着淡淡凌厉的锋利。

        言业生局促的捏着手指，过了好一会儿嗓音几近于无的应了声。

        “嗯。”

        迟疑的接过褚寻手里的衣服，苍白细瘦的手指能感受到其上带着的淡淡暖意。

        看着言业生接过了他手里的衣服，褚寻站起身，善解人意的没有看向他。

        等了一会儿褚寻才垂下眼看向他面前的言业生。

        少年已经穿好了他的外套，他身形很瘦，褚寻的外套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显得空空荡荡。

        看到言业生头上还带着的兜帽，褚寻一顿，他没想到少年里面的衣服上还有帽子。

        他怀里抱着那件湿透的外袍，腿上的塑料袋被遮住，只露出一个白色的角。

        言业生微微低着头，他现在的帽子没有原先的大，露出了些银白色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脸上。

        褚寻看他不断捏着自己的手，有意想让他放松些：“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最开始的时候褚寻也想过先把少年带到自己家里去，不过考虑到他们两人其实并不熟悉，甚至称得上陌生的情况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在这样昏暗且特殊的时间还游荡在街上，甚至想带个孩子回家的人和变态也相差不远了。

        况且这场雨在褚寻的印象里也快要结束了。

        言业生抿抿唇，不停捏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局促的出声：“出来买东西。”

        少年嗓音轻哑柔软，带着他音色特有的淡淡冷意。

        褚寻一顿，握着伞柄的手一紧。

        以褚寻最开始的一瞥，他知道言业生腿上的袋子里装的都是酒，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为什么会在夜晚下着这么大雨的情况下出门，理由不言而喻。

        俩人无言的待了会儿，就像是印证着褚寻的想法般，一直不停下着的暴雨渐渐停了下来，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变成了零星的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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