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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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辰静双本想与白俊谈谈。白府却有贵客到访。
来人好不客气,到了内堂,点名要见辰静双。见了他,劈头一句:“如你所愿。”
辰静双皱了皱眉:“燕世子何出此言?”
燕鸣梧道:“你既然把辰阮送到了我面前,难道存的不就是这份心吗?”
辰静双抿唇不答。过了半晌,他嘴唇已经煞白,一字一顿道:“燕世子误会了。”
燕鸣梧交叉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僵硬地落座,脑子飞快地转着。白彧打圆场道:“给两位世子上茶。”
又道:“这是去年最好的一批茶,灵广的小尖,入口醇厚,回味清甜,不知能不能入了燕世子的口。”
燕鸣梧瞥了一眼:“色倒不错。”他看了看辰静双,笑道:“可惜有人无心受用。”
辰静双道:“小妹阿阮,昨日前往法灯禅院礼佛,据说是冲撞了一位公子。她不懂事,倘或无意间得罪了燕世子,也请燕世子不要放在心上,我代妹赔罪就是。”
燕鸣梧看他的态度,也就明白了昨天种种来龙去脉。他心下惊奇,顿时起了歹意,毫不留情道:“辰世子此言差矣。白俊是你的心腹,你昨天既叫他找我说了那样的话,可不就是吃准了我的性子,激我今日来开这个口?”
白俊。又是白俊。
他究竟对燕鸣梧又说了什么?
燕鸣梧心高气傲,辰阮昨日与他相见,演了好大一出乌龙,想必投不上他的眼缘。联姻一事本该就此止住,阿阮仍可留在他身边,由他选出一位可靠夫婿……
白俊究竟瞒着他,做了多少事?他究竟要干什么?
辰阮一事,白俊都是自作主张,连白彧也尚不知情。只是他见辰静双脸色已经铁青,忙笑了一声,截口道:“燕世子话说得暧昧,我听不明白。还请邸下解惑?”
燕鸣梧道:“昨日法灯禅院后,白俊邀我喝茶,宽慰我‘未必是燕世子不入她眼,只可惜,我也方才知道,辰阮郡主早对穆国世子芳心暗许……’以此激将。”他冷笑一声,“我早听过什么‘西辰东穆皇城启’,可我偏不认!”
辰静双挤出一丝笑:“燕世子自然是兰芝玉树,胜过我等百倍。但阿阮体质与我母妃相同,恐怕经不起舟车劳顿,我无意让她远嫁。白俊那番话,怕是燕世子多心了。”
燕鸣梧道:“孰强孰弱,你应当知道。”
辰静双冷笑:“你莫非真以为我没有一搏之力?”
“辰世子有没有一搏之力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私相求援与引狼入室……只有一线之隔。到那时,辰世子身败名裂,哪还有一搏之力?莫非是指望着房城那一两万孟军?你一死,辰阮就成了孤女,还不是任我摆布?”
他的嗤笑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正中辰静双要害。后者无言以对,抬头怒视他。
燕鸣梧高高在上地笑着。
辰静双把牙咬了又咬,恨意几乎将他烧尽了——不仅恨燕鸣梧,甚至恨自己、恨白俊、恨辰恭、恨谢氏。
辰世子个性柔弱,任人拿捏——凡认识他的,都心照不宣地默认这个事实。他从未插手过政治交锋,这才第一回,二十年的天真就像一扎黄纸,被残酷的算计舔了个分毫不剩。
只剩一把滚热的心灰。
他舌尖用力顶着后槽牙,目光像是要把燕鸣梧千刀万剐。那姓燕的看惯了这样的目光,混不在意,甚至有心拨他的火:“依我看,你手下人比你识趣得多。一桩婚事而已,我便肯赔本站在你这边。听说辰世子,还曾与安乐公主有过婚约,不也一样?”
“我的事,不劳你置喙!”
燕鸣梧一哂,从善如流道:“我还听说,房城那位碧瑶,与你颇有渊源。”
辰静双悚然一惊,如同被人当头掼了一桶冰水,顿时冷静下来。他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
“辰王——那个正统的辰王——想必,会很好奇她的来历。”
辰静双捏紧了拳头。
此刻他所有能动用的兵力,不过房城的两万人;辰国内,谢家的事还没了。辰恭如今挟制皇室,只差一件玉玺,就可公然登基。这节骨眼上,如果他知道,碧瑶就是当年被送出皇城、令他久寻不得的安乐公主——
宋如玥说玉玺不在她手上,他信。可辰恭却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肯放过一个的!
到那时,辰恭必率重兵压境,再加上燕国、西夷、谢氏……
燕鸣梧笑了一声,拖长声音道:“辰世子可要好好考虑。”
-
燕世子扬长而去。
辰世子往肚里吞牙。
-
白彧上前碰了碰辰静双:“邸下。”
辰静双一激灵,回神看他,还勉强笑了笑。只可惜眼里尽是杀意,辜负了他的温润容貌。
“邸下的意思,辰阮郡主……嫁是不嫁?”
“嫁!”辰静双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此时嫁,好歹门当户对……但等我接回阿阮那一天,我要他死!!”
白彧暗自心惊,却谨记要事,道:“邸下方才急怒冲心,有一件事,或许没能注意得到。燕世子的意思,他知道世子妃、碧瑶将军、安乐公主,都是同一个人。此事机密,连我都是由邸下告知,他从何得知?”
辰静双屏住呼吸,面色灰败,直勾勾地盯着他,微微颤抖起来。
“邸下……”
“知晓此事的,除了孟王宫人,只有我们夫妻、阿阮、青璋的心腹侍卫……”
“此事,或许并非有人泄露,而是哪里被燕世子看出了端倪。邸下不如想一想,这个破绽在哪?”
“……白大人,还有你……和……”
年轻人的喉咙里响了数声,却倒不出来那个名字。他瑟瑟地抬手,好像要把那几个字从嗓子里拧出来似的——
“——白俊。”
他喘了几口气,颓然坐倒。
-
“邸下,谢氏最后的账簿,连夜抄出来的,都在这了。这是甘老将军昨夜派人送出来的信物,王都禁卫的右禁统领陶维,早年受过甘老将军一饭之恩,或许可用。”
辰静双“嗯”了一声,抽出一封信递给笙童,嗓子里好像压着一把疲惫的沙:“发往房城,送到碧瑶手上。”
“是。白公子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了,邸下……”
“不见。”辰静双冷冰冰道,“你去告诉他,他就是再等二十个时辰,我也不见。你再拿他的事烦我,你也一并给我滚!”
一个“滚”,从辰静双口里说出来,就是极重极重的话了。笙童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退出去,见白俊果然还在,便作揖道:“公子,邸下说了不见客,公子请回吧。”
白俊实在是等得久了,想必这几夜也不曾睡好,眼下青黑,面色憔悴,嘴唇上爆着好几处死皮。本来好一副清俊容貌,被折腾得活脱脱像个鬼——倒与里面那位有几分异曲同工。
他闻言恍惚地看了看笙童,一哂。
“不见客?是不见我吧。”
这两位都太了解彼此了。笙童圆场失败,像只哑了的黄鹂,卡了壳。
“罢了。我既然做了,就知道和子信的情谊是保不住了。”白俊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走,“多谢你还肯给我留一分薄面。”
笙童看他的背影,看得心酸难受,不由得开口问道:“公子既然早知道……又何必如此呢?”
白俊顿住脚步。
“朝中支持子信的,唯有甘老将军和我叔父,他扳倒谢氏都要颇费功夫。何况,谢氏之后,还有西夷、王上……燕鸣梧本来就目中无人,若不耍点手段,把他拉到我们这边,到时候岂非腹背受敌、捉襟见肘?”
“公子这般打算,为何不告知邸下呢?”
“让他自责么?”白俊笑了一声,“让他觉得,全因自己无能,阿阮必得出去联姻?”
笙童哑口无言,下意识去追他,跑了几步又停下,对他孤零零的背影喊道:“公子!我会为公子多说好话的!”
“你不必引火烧身,”对方轻飘飘地回答他,“免得他觉得连你都面目可憎了。”
-
有了燕鸣梧相助,谢家兵力的制肘也就无需顾虑。辰静双本是个聪明人,顿时如鱼得水。
那个叫陶维的年轻人沉默寡言,见了甘元亭的信物,听明使者来意,只说了一个“好”。
第二天,他领了一队亲兵,到左大营见左禁统领肖林。
肖林是谢家的女婿,接任的是一位姓谢的已故武将的官职。他出身不高,虽然机缘巧合入赘到了谢家,也从不摆架子,待人宽和,左大营上上下下都打成一片。
当时,肖林正跟校尉下棋。校尉要反悔,被肖林一把按住,以朋友的口吻嘲笑道:“谢极五岁就知道,落棋无悔真君子,都这么大人了,你还不如我儿子!”
校尉完全不怕他,耍赖道:“做君子有什么好的?小人就小人吧,我要悔棋!让我悔棋!”
传令兵进来,显然也是和肖林打闹惯了,也不太规矩,随口笑道:“统领,右大营陶统领来了。”
“哦,小陶,什么事?”肖林忙着跟校尉夺那一个棋子,和他扭在一处,只匆匆对他笑了一下:“你看看这厮!就为了赢我三五个铜板——”
“——对不住。”
他只听陶维轻声说。
不等他琢磨出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一阵寒风掠过,他脖子一凉,骨缝里刮过一层薄如蝉翼的冰。
那是他最后的感受了。
惊讶的仍带笑的头颅滚到地上,无头的尸体尚未倒下,喷涌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渗入泥土——陶维已经控住了局面。
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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