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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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维披星戴月,硬是四天就赶到了燕国。
他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使臣,拿的通关文牒是穆国的,过往资料一应俱全,说是个小商人,宁禧廿四年从穆国穿过燕国,到辰国去做生意,眼下看着局势不好,打算溜回故乡。
燕国排查很严,各个文牒都要翻来覆去检查半天,再推诿扯皮数日,虽不明言,但就是望人知难而退。结果这位长袖善舞,一天不到就打听清楚了,挨个上门送银送物,一派贪生怕死的小百姓模样,滑不溜手。后来燕国官员都被他惹烦了,查了他文牒无误,赶紧把这赖皮放行了。
在燕国境内,通行就方便些了。又三日,终于到了燕国王都。史维已经心急如焚,但又不能直接进宫——上一任辰国使臣的血还没落地呢。
不过作为一个逃难的商人,到了燕国境内,落落脚也不是不可,反正现在岌岌可危的只一个辰国罢了。史维便做出游山玩水的样子来。只是这位健谈的商人,虽然有那么两个破钱,对燕国情况却是两眼一抹黑,不时与人谈起,常听得直愣。后来一些与他相谈甚欢的人,都开玩笑叫他掏说书钱。他只大笑,宣布这顿饭由他请了,愿与他攀谈的人便越来越多。
到燕桥第三日,史维打探出了燕世子的一间别苑。据说那别苑守备极严。燕桥是燕国的王都,京城的人总有点喜欢论政的小毛病,关于那别苑的传说,光史维听到的就三四个版本。他比较信的一个,是燕世子近期失势,恐怕就躲在里头呢。
他没有万全的把握,也只好铤而走险了。
第三日傍晚,他外出散步。中途似乎累了,买了两个烧饼,坐在路边就啃了起来。
他背后靠着的,正是燕世子别苑的后门。
果然,不多时,就有人黑着脸出来赶他:“走走走!”
史维嬉笑着站起来,道:“饶我一回吧,我要找主子家的小姐,可实在一步也走不动了。那小姐闺名单一个‘阮’字,听说是嫁给了燕桥一个富贵人家,我瞧贵府气派得很,能不能打听一二?”
那人闻言一凛,上下将他一打量,后退一步,示意他往里走。
-
经过好一番盘问,史维才见到燕鸣梧。
这位燕世子一手拿着一副墨,正专心致志地比较。史维对他行了礼,他才发现冒出来一个大活人,问道:“你就是史维?”
不等史维确认,他又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辰静双的人?”
史维想了想,道:“我们殿下托我转问邸下,郡主还像从前一样喜爱雨日开窗、拥被而卧吗?”
这倒确实是辰阮的小习惯,非亲近之人不得而知。燕鸣梧信了四五分,把墨收到一旁:“辰静双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史维道:“是我主动请缨,欲襄助邸下,登基为王。”
这话说得不太对。
燕鸣梧是个傲气的人,这时期又是他的低谷。因此别人是不能主动说来帮他的,他面对帮助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我可以做到,你们错就错在不这样认为”。
果然,燕鸣梧沉了脸色:“你们这是自视甚高,还是看不起本世子?”
史维早有准备,伏低了脑袋,一副示弱的姿态:“是我不曾说清。我出使燕国,名义上是如此,但殿下另有叮嘱。一来,殿下始终在静待邸下东山再起,只是碍于盟约,才派我前来。否则,辰国有难,燕世子相助,情况一反,我们却无动于衷,岂不落人话柄?二来,我出使时,殿下再三嘱托的,也并非什么联盟,而是命我探望郡主,聊表思念之情。至于我本人,请缨出使,也并非为了辰燕二国……”
燕鸣梧听着,觉得又好笑又愉悦,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在世子身边,多蹭几个功绩,待回了辰国,也有功可论、有功可赏。”
原来是个欲扬先抑的马屁精。
燕鸣梧虽然知道这话都不大可信,但还是被他捧得浑身舒泰,微微一笑:“我知道了。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不会跟辰静双客气。”
史维略松了口气,笑道:“多谢邸下抬爱——只是还有一事,我们殿下命我问一问郡主近况,不知郡主身体可还好?”
他提到辰阮,燕鸣梧眼色一黯,不自觉地伸手去摩挲桌边的墨块。
他和辰静双一样,也想知道她的近况。
-
燕王要对付辰国,自然不会忘了王宫里就有一个辰国的郡主。
那个时候,燕王骤然反击,暗里一条又一条的铺垫接连显露。燕鸣梧措手不及,连连失权。无权自然就无势,他藏起辰阮的动作就慢了一步,只差那么两三个时辰,他安排来接走辰阮的人就能潜入王宫——
偏偏就差了这两三个时辰。
燕王高坐殿上,接见辰恭使臣。为表联盟稳固,他当众下令,斩辰郡主人头祭旗。
燕鸣梧当即出列,明言不可:“辰郡主乃辰恭独女,斩辰郡主人头祭旗,无论辰恭意下如何,此举都将陷他于不慈不仁之地!岂是盟友所为?!”
燕王不以为意,冷笑着问他:“那么残害手足,又是什么罪名?”
燕鸣梧已无暇反击,只看那使臣的脸色。他许久没做这等察言观色之事,自觉实在狼狈,却不敢不看。万幸,那使臣念及辰恭喜怒无常,辰阮虽是辰静双与燕鸣梧结盟的符号,到底也和辰恭血脉相连。以辰恭的性子,或放不下小女儿,或事后受到此事影响,最后迁怒的都会是他。
他想起辰恭那暴戾的性子,原地怂了,反去劝燕王,不过一个小姑娘,掀不起什么风浪。
最终,这筹码改为禁足——辰阮和她那个陪嫁丫头在宫中禁足,不准与任何人相见。
-
燕鸣梧辞了一堆事务,匆匆去见了辰阮最后一面。
这时候传令的宫人已经来过了,辰阮遣退了宫内众人,独自坐在阶前,等见了他,歪头一笑。
“你——”燕鸣梧来时想了一路,越想越不甘,劈头道:“别听他们的,我能带你走!”
辰阮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他坐过来:“我怎么走?”
燕鸣梧也真毫不嫌弃地坐了:“我自有安排!”
“……张淮,”辰阮生涩地念出一个名字,“是原定给她的安排吗?”
燕鸣梧震惊地看着她。
“方才那些宫人借故要翻你的东西,被我斥退了。我无意间看见了你往来的那些信件……想起来你从前提过这个名字,多看了几眼,便知道了。”
燕鸣梧道:“不,不是。”
“阿梧,撒谎。”辰阮嘲笑他。
“我没有!”燕鸣梧断然否决。
辰阮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燕鸣梧略红了脸,抿了抿嘴,道:“她没什么……”
辰阮摇了摇头,叹道:“你们一个两个……总拿我当傻子看。”
燕鸣梧不说话了,他低垂眼睛,揪起一株杂草把玩。已经入了秋,这杂草却还不肯褪青,看似卑贱,却顽强得很。
他心烦意乱,将那根草一节节掐断了,沾了半手草汁。
的确,张淮并不是“没什么”。
燕王那么多手段,环环相扣,翻山倒海似的使出来,燕鸣梧到底年轻,连番打压之下,好容易才抓住一个破绽——这位张淮,是位犯官之女,如今被押在王宫掖庭,是一场舞弊案唯一的证人。
那场舞弊案牵涉甚广,只需操作得当,能拉下燕王派系的不少官员,无异于将燕王削下宝座。
燕鸣梧本有一番安排,是神不知鬼不觉,偷渡张淮到自己的别苑,细作打算的。却不曾想,辰恭使臣突如其来,辰阮的事上出了岔子。
他实在惊极骇极,在辰阮面前的话,着实算是“脱口而出”。自己回头想想,也的确不应该。
“阿梧,你听我说。我知道,恰逢这时候,你可用的人不多。既然你不惜折损,也要救出那位张淮,她大抵是位关键人物。我这样猜,对也不对?”
分毫不差。
她只等燕鸣梧飞快地一点头,又道:“救不出我,我不过是被禁足几日。但救不出张淮,局势始终被他人左右,你我又如何自保呢?”
燕鸣梧道:“……何尝没有其他办法!”
但他底气却不足,色厉内荏的。又不甘,还有隐约的屈辱和愤怒。
辰阮对他这模样见怪不怪,又笑了一笑。
她这个人,只是看着柔弱可欺、体弱多病。
“你应当知道,我上一次自己做主,是为了解我王兄的困境。但是别担心,这一次我自己做主,不是为了解你的困境。”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解开你我共同的困境。”
辰阮伸了一条手臂在他臂弯里。
“我从前有王兄,现在有你,都可以躲懒偷闲,乐得清静。你若是为父王所困,我就不得不殚精竭虑,活着那样累,有什么意思。”
燕鸣梧愣了一会儿:“你……”
“我相信你,先救张淮,再来救我。你做得到。好不好,阿梧?”
燕鸣梧呆了半晌,嗓子还是干涩得说不出话,便猛然站起来,去院里折花。粗枝大叶的,一连折了十五枝,两手几乎环不过来的一大捧,劈头盖脸地塞到辰阮怀里。
辰阮惊愕地抱着花。
“放水里养着,每天选一朵来簪。在你簪完之前,我一定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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