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重创

这一刀，那武人使出了全力，势如霹雳。宋如玥周围人等纷纷扑身来救，却都扑了个空；莫恒伸剑格挡，剑身却被轻松一分为二……转瞬，刀锋劈到宋如玥面前，她自己的枪身也被一劈为二——

        绝云忽然嘶鸣着跃起，往前撞去！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武人这一刀终于脱了手，发出一声闷哼。宋如玥只觉腰腹间一暖，却与周围燃烧的热浪不同，像是什么顺着自己的腰身流淌。

        低头一看，那要命的尖刀已经扎入了自己胸腹之间，不知进去多深，只知留在外面的刀刃只剩一掌之长。

        莫恒瞠目欲裂：“——将军！！”

        这一回，宋如玥终于没力气犯浑了。她慢慢把半截枪身横在自己身后，示意身后的人不要再上前，慢慢抬起头。

        那是存了死志的目光。

        如果她非得死，那么死她一个，就够了。

        武人已经稳住了马，再次上前来。绝云倒与宋如玥是一条心，不用她催，绝不肯退，一边喷着粗气刨地，一边头颅微低，再次全力冲撞上前。莫恒驰马而来，仗着武人失了兵器，拼死刺出一截断剑。武人不避不闪，竖掌劈向莫恒手腕。后者咬紧牙关，兵刃并未脱手，但那手顺势而上，转瞬扼住了他喉咙，将他甩落马下！

        莫恒咬牙去斩他马腿，那武人却已经从马背跃起，直扑宋如玥！

        宋如玥摇摇欲坠，遑论抵抗。

        忽然，一把重剑从天而降，直直插入泥土，仿佛在宋如玥和武人之间拔地而起一面宽墙。武人措手不及，脚尖在剑柄上一点，机警地翻身后退。

        另有一人以轻功飘到宋如玥身边，将她一看，出手如电，封住她周身数处大穴：“小周！”

        半空中有人应了一声，飘然而降，随手抄起那重剑，脚尖在剑身一踢，便人随剑去，旋风般转向武人。重剑粗看便有数百斤，武人亦不敢硬扛，直至重剑来势稍减，方欲反击，忽然重剑顿地，持剑人借势扬起，一脚将他踢出三丈远！

        兔起鹘落间，局势陡然翻转。遑论旁人，莫恒都看呆了。

        宋如玥身边那男人一把抱起她，手掌贴住她后心，冲莫恒喝道：“走！”

        他匆忙一跃而起。

        -

        这人，和方才那个小周，都是武艺高绝之人。有小周在后面痛打武人，又有此人护法，他们转瞬就冲出了归庭。归庭外不远，正有一队辰军待命，见这边出来了人，忙分出数人过来迎接，一见宋如玥如此，大惊失色：“将军！”

        “不要声张。”莫恒吩咐，“夏林呢？”

        “啊，是……夏将军听闻归庭生变，忙带我等前来，方才已经冲入火场……”

        那抱着宋如玥的男人对莫恒道：“你去忙你的，她这里有我。”

        莫恒不放心：“敢问前辈是何人？”

        “我是宋纾，当朝亲王，封号广成。”那人想了想，掏出一块玉佩：“认得吗？”

        玉佩触手生温，质地通透，不过莫恒在宫中见惯珍宝，这都不是要紧。要紧的是，这是一枚龙形玉佩，做工精巧，龙眼处嵌着点漆象牙珠，栩栩如生。

        这样的龙纹玉佩，皇室男子方能持有。

        莫恒这才放心告退。

        片刻后，夏林也从别处出来了，肩上扛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林荣，急得大呼小叫地叫军医。爆炸刚发生时，林荣在宋如玥身后，猛抽了绝云一记，以致自己延误了逃生时机，身受重伤。

        幸好，还活着。

        其后，夏林回去继续领兵控制大都街巷，待归庭火势渐小，莫恒又领人进去搜查了一番，尤其搜查了灵台以后的区域。萨仁那边也损失了一些人马，但只留下了少数尸身，千真万确是早有准备。

        而且那些尸身中，没有萨仁。

        广成王在归庭入口一间帐子里照料宋如玥，不久，“小周”也杀了那武人，全身而退。小周是个女人，年纪大致与广成王相当，四肢轻灵纤长，一点看不出能随手抡起数百斤的重剑。

        她在广成王身边一坐，信手捏过了宋如玥的下巴，瞧了她一眼。她打架的时候刚猛，此时却动作轻柔，宋如玥并未露出额外的痛苦之色，只轻轻哼了一声。

        广成王正用内力护着她心脉，挪不开手，只笑道：“一直说想看看我们家的丫头，见着了，感觉如何？”

        小周笑道：“还真是个烈丫头，我喜欢。她伤得如何？”

        “就剩一口气儿了。”广成王道，“我还没敢拔刀，听说她有个用惯的军医，已经往这边赶了，还要靠她看看。”

        说话间，已经有人打起帘来，钟灵狂奔而至：“将军如何了？——呀！”

        宋如玥满身是血。

        她一边净手一边匆匆地问：“那血都是将军的吗？！”

        “看着是。不过已经止血了，你别慌。”小周道，“我这里有几枚药，本是按我的体质配的，方子我也记得，你来听听，能不能给她用。”

        若是如此，当然最好，宋如玥现在眼看着生死一线，若真能有什么灵丹相助，自然生机又大了一分。钟灵满怀希望地竖起耳朵，不料头一味药就打灭了这分生机：“前辈，将军这体质……用不得。”

        广成王听了，也皱了眉。他这个侄女，像个小动物似的倚在他怀里，没人比他更清楚宋如玥心脉是如何愈发地衰弱下去。但钟灵既得宋如玥倚重，想来也有两把刷子，他便按住了不言，只道：“我正用内力护着她心脉，但也不过是一时之计，眼见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钟灵挽起袖子，对他道：“我要为将军解甲，这位前辈……”

        小周道：“宋纾，我来吧。”

        ——姓宋。钟灵微微一怔。

        小周与广成王近二十年形影不离，默契无人能及。钟灵一怔的功夫，两人已经平稳地换了手来，小周接了宋如玥在怀里，广成王知道自己不便多留：“我出去守着。”

        “——前辈，”钟灵忽然想起一事，“军中药粉短缺，将军用不惯西凌药草，两位身上有金疮药吗？”

        这倒不难，他们俩身上都常备着，随便一凑便也够用了。广成王眼看着这些药尚还可用，这才出去了。

        钟灵小心剪开宋如玥身上铠甲衣物。

        她遍体鳞伤，叫人触目惊心。最要紧的，一是五脏六腑上的伤，二是那把贯体而过的尖刀。内伤要慢慢调养，眼下，要先拔了尖刀，处理周身外伤。

        拔刀是极凶险的，稍有不慎，人就会失血而亡，尤其位置又是这样寸，扎进去的又是这么一柄凶器，直叫人手软。所幸钟灵做得多了，手法娴熟，毫无犹豫，又稳又快地拔出了刀。也喷了血，所幸跟前有小周这么个内外兼修的高手在旁封穴辅助，这一关是轻松地过了。

        尖刀掷地，一声响。

        听了这动静，宋如玥不知怎么，昏昏沉沉地醒了。醒来那瞬间，她身子一绷，两只手臂伸出去乱捞，小周几乎觉得她整个人都紧了一圈，一看方止住的血又有要崩的势头，忙道：“放松，安乐！”

        宋如玥听力稍有恢复，最后那个称呼对她有着一种近乎安抚的魔力，她朦朦胧胧抬眼：“你……是……”

        “将军！”钟灵听说她似乎听力有损，大声道，“这人是天铁营认了的，你放心！仗打完了，我们赢了，三位统领都平安无事，一切有我们呢！”

        宋如玥笑了一下，微微翻了个白眼。

        “大呼小叫……钟灵……有胆子，去吼夏林……”

        这话，钟灵听了面红耳赤，小周听了忍俊不禁，唯有宋如玥一个，愈发得意：“治你……”

        钟灵取了水，忿忿给她冲洗伤处。这一回，宋如玥又皱了脸，说不出话了。小周见她满身冷汗，于心不忍，道：“不如我点了你睡穴，先睡一觉吧。”

        钟灵附和道：“是呢，将军，也节省些体力。”

        宋如玥道：“你们不必哄我……过两天才是……最凶险的，这种伤，百不能活一……我此时睡了……也不知还能不能……”

        钟灵正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脏腑，方才万幸她肠胃并无破裂，闻言手上一顿，急道：“都这时候了，将军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宋如玥：“……看我。”

        钟灵匆匆分了一眼给她的脸：“啊？”

        宋如玥抓紧了时机对她一笑，她笑的幅度不大，但无论眉眼的弯度还是唇角的弧度都拿捏得刚好，又脆弱又恼人，钟灵又想骂她，一边眼泪又要出来了，哭笑不得道：“将军！”

        “吉利嘛……”

        小周摸了摸宋如玥的脑袋，笑道：“真亏你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怕也是一屁股的风流债。”

        广成王在外头道：“四逆汤煎好了，参片也到了，我给你们送进去。”

        小周应了一声。

        广成王掀了帘子，非礼勿视，只抛过来两个瓷碗。小周伸手一接，稳稳当当，药汤上连涟漪都没起：“拿到了。”

        广成王又微侧了脑袋，对宋如玥笑道：“撒娇倒是一流，难怪你皇兄们总在我面前惦记着你。等你伤好了，我领你去见一见他们。”

        宋如玥一惊：“你是……”

        “你们先把伤处理好，睡一觉养养精神，然后咱们长谈。”广成王说罢，又走了。

        但他那句话，竟如定海神针，宋如玥真乖乖不闹了，又喝了药，舌下含了参片，气息也吊住了。虽则疼得青筋暴起，仍不再说什么丧气话了。

        钟灵手脚麻利，快速将这一处大伤料理了，取了桑白皮缝合的时候，才一阵后怕：“亏得将军命大！这刀子但凡稍偏一点，人的肚子，上有膜，下有肠，这可都是伤不得的地方，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的。”

        宋如玥已近虚脱，任凭钟灵在自己肚皮上一针一针缝过去都不觉得疼了，只喃喃道：“多亏绝云和莫恒他们……”

        钟灵看不过她这样死撑：“将军，睡吧。”

        偏偏，这时候宋如玥的脑子又搭上了弦：“叫他们把……归庭内的情况，和这一战的伤亡报上来。”

        这不用钟灵叫喊，广成王在帐外听得清清楚楚，又叫将此令传给莫恒。莫恒听说宋如玥醒了，却也兴致不高，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殿下……能受得住打击吗？”

        广成王道：“……你还是说罢，免得她一个人乱想。”

        莫恒愁眉苦脸地看了看天，提高声音问道：“属下来回报军情，敢问将军，方便入内吗？”

        宋如玥含糊地吐了个字，钟灵：“莫将军请。”

        莫恒进来的时候，帐内仍是浓厚的血腥味，把他都骇了一跳。他又见宋如玥斜躺在小周身上，已经盖了厚毯，只露出一条胳膊给钟灵涂药，精神虽差，脸色也白，目光却仍是那样灼灼坚定的，方松了半口气。不待她费力气询问，他自行开口：“现场并无几具西夷人尸身，萨仁王极有可能已经撤走。但残兵败将，不足为虑，他们只能逃到山上，山下已经安排了人驻守。”

        宋如玥轻轻一点头。

        重头戏还在后头，莫恒又吸了一口气。

        宋如玥催促道：“伤亡……如何？”

        “……殿下，您做好准备。”

        宋如玥：“……说。”

        “辰军伤亡不大，死了数百人，算上重伤者，一共有一千二百余人，轻伤未计。但爆炸发生时，天铁营首当其冲……林副统领重伤未醒，天铁营……折损近半。”

        “折损近半……哪种折损？”

        小周发觉不对：“安乐！”

        “只算了死者和……无法救治、不能再随殿下征战之人。”

        宋如玥沉默了半晌，脸颊渐渐泛起一丝红润颜色，身体却不住打颤，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你是说，废了一半的——”

        “安乐！”

        “将军！”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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