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惊鸿（2）

凤九答应了他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些顾忌的。

        她来这里本就是想找到夜神简简单单地报个恩罢了，那些旁的花花肠子凤九自认是半分没有，因此人身狐身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她只要给他想要的，让他能开心一点儿就行了。

        可现下这位恩公让她修人身，这便有些麻烦。

        若是换了在太晨宫时的她，让她不用做帝君的一只宠物能够以人身站在帝君面前，她定然是十二分的乐意。可现下或许是年岁长了十岁，心境变化了些许，再看当年那股子着了魔似的妄念，忽然觉得其实若真要报恩便是越简单的关系越好。譬如她和东华。其实东华的恩情她早就报完了，哪怕算上十恶莲花境的那一遭，如今她也不欠他什么了。只因为一时的舍不得，才牵扯出后面那些事情来。

        如今夜神让她修习，让她化人身，头一件要紧的便是她额上的凤羽花。凤九不晓得他在太晨宫时有没有注意过青丘的事，若是注意了，认出她来，这位端正守礼的夜神殿下定然是要将她送回去的，那她可还怎么报恩。再次一件，她如今套着这张普通灵狐皮尚能隐瞒些修为，若是复了人身便藏不住了，夜神殿下便晓得她隐瞒修为赖在他身边的事，到头来还是要被丢出璇玑宫。

        化人身的风险这样大，凤九是真的不想尝试。可她的恩公让她做，她总还是要满足一下他的心愿的吧？

        反正他只说了修炼，也没要求她要在多少年以内修成人身啊。

        这样想着，凤九总算是放了心，继续在璇玑宫混吃混喝混日子。

        修行的一个常识是，修行必然是要闭关的。而闭关的一个常识是，闭关的天数永远是不确定的。

        凤九就钻了这个空子，每当润玉带她修习了几个月，她便悄悄放出一些本身的灵力。润玉见了她灵力陡增，便以为她是要突破小境界，将她留在璇玑宫闭关，一连数日也不会来扰她。凤九便趁着这个空档复了人身去姻缘府找月下仙人收留几日。月下仙人向来喜欢漂亮的女娃娃，自第一面见她便觉得投缘，焉有不收留之理？且又听了凤九说了报恩的事，觉得她的这个经历和想法都很是独特，是个做话本子的好素材，便答应了替她隐瞒。由是两个人便常在姻缘府喝喝酒聊聊天下下棋，偶尔缘机仙子来了凤九便做这两人的裁判，看着两人谁都不许赖棋。两个人都觉得这个小辈甚乖巧，几次三番邀她出府走走却都被她拒了，心下也不是没有疑惑。后来想想她容貌过盛，来历定然不凡，不抛头露面想必自有道理，便也不逼她了，反倒琢磨着弄些在府中也能捣鼓的新奇玩法与她解闷儿。

        每每待得差不多了，凤九便回璇玑宫。她不能修炼太快，又不能让润玉生疑，每突破“成功”几次之后便要“失败”一次，将修为控制在缓慢增长的进度上。润玉带着她修习了几次，见她周身灵力运转很是熟稔，闭关却时时出问题，便也只当她修炼的法子不大一样，来了此方天地不大适应罢了。

        由是吃吃玩玩糊弄日子，日子便也学会了糊弄人，不知不觉间，竟也是二十四载过去。

        但凡是个神仙，晓得自己光阴漫长，便不会将几十载光阴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凤九这个混法。凤九在璇玑宫和姻缘府两边待得都舒坦，自然也不会想那么多，平白地拿那些伤春悲秋的劳什子愁绪来烦自己的心。

        不过凤九的确在第二十二个年头上实实在在地闭过一次关。彼时她闭关了一载有余，出来时见润玉神色如昔，以为自己也并没有闭关多久，便仍旧与他蹭着手撒娇。还是后来再去姻缘府嗑瓜子时凤九被月下仙人拉着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遍，这才晓得自己这一闭关竟是耗了一年多。凤九听月下仙人讲这一年他是如何烦闷地打红绳，如何与缘机烦闷地下棋，如何烦闷地等她出关，抱怨得是一句接一句，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插上一句话。

        “那夜神殿下呢？他可有什么异常？”

        月下仙人摆摆手：“好说，他不过是每隔几日便要跑一趟灵狐族请了人来给你瞧瞧罢了。诶对了，因为这事儿我和机机还合写了一个本子，你可要品鉴品鉴？”

        凤九看着月下仙人递过来的《应龙夜神与灵狐娘子之不可不说的二三事》：“那还是不必了。”言毕仍旧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瞧了半晌，忽而抬头问了月下仙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晓得哪里有可以栽树种花的土吗？”

        先花神和现今天帝闹矛盾的事虽说是旧事了，但若想打听还是有门路的。凤九之前便听月下仙人讲过这个故事，如今又听着月下仙人说那花界如何与天界针锋相对，默默饮了手中的半盏茶。

        ”你的意思是唯有花界的土能长出东西来了？“

        月下仙人团着红线叹口气：“正是呢。自从梓芬走后，天界便再也没有见过真花了。如今的花都是云霓化的，形态逼真，却无神韵与香气，摘下来便没了。”

        凤九捧着茶杯有一丝不解：“那先花神当时是如何将天界的花收走的？”

        月下仙人正遥想当年暗自怅惘着，听她发问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发落英令，二十四芳主依令收回各自主花，天界一时众芳凋零，连颗种子也不曾留下。真是凄惨，凄惨得很哪！”

        正是了，没有种子哪里还有花。追根溯源，其实就是先花神不给天界发花种了，让天界干守着自己那点儿地。这样又哪里还能平白无故地变出花来。

        月下仙人暗自怅惘完了，见她许久未说话，以为她亦是感同身受，边伸手给她添茶边道：“好歹还有那些云霓花儿，瞧着看过了便罢了，你也不必伤怀。再喝杯茶宽宽心，宽宽心啊。”

        凤九却是没听进去他的话，伸手将茶杯撂了，摁下他拎茶壶的手，兴致勃勃道：“那如果有人特地为了一个人在天界种出一颗花树来，能不能算是很贵重的心意了？”

        月下仙人险些被吓了一跳，顺口道：“那是自然。”说完觉出一丝不对，略略思量一番，很是犹疑地问她，“你是想给润玉种花树？”

        凤九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闻言应道：“正是啊。虽说我是来报恩的，但他也对我很是照顾，这份情谊自然也是要好好报答的。”说着又皱了皱眉，“虽说我以前也同他一道种过一颗寒石草，不过种树到底是不一样的。这树苗苗我不能一开始就种在璇玑宫，只能养在别处等树苗苗大一点儿再移进去。”

        月下仙人清清嗓子：“咳咳老夫的姻缘府可不替你养这树苗苗。”

        原本凤九倒是没想过姻缘府，只想着栽在暗林里头也好遮掩。但听了他这么一句觉得姻缘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树苗苗每日都有人照顾，当下便也正襟危坐地与月下仙人谈条件：“不若这样，你替我略养一养树苗苗，不用养太久，也不会占你姻缘府多少地方的。若你帮我养了，过几年我回狐狸洞时，帮你带些我们那儿时新的话本子，你看如何？”

        月下仙人心下觉得十分划算，却还是按捺着心思继续团红线，团着团着突然揪出一丝不对，惊诧道：“你要回去？”

        凤九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没有家，干嘛不回去？原本我就是来报恩的，再过几年，恩报得差不多了本就要回去。而且虽然我们家对小辈向来是放养，但回去看看也是很有必要的。”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被他带偏了，连忙正色道，“你就说帮还是不帮吧。”

        月下仙人不知为何闹起了脾气，对着她的手猛地一拍：“你先种出来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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