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十、此心（上）

卷首语、

        自打喜欢上东华，凤九一向把自己视作一颗多愁善感的情种，可如今叫折颜这么一说，却又实实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情深似海，还是一心只有报恩。

        若说情深似海，她如今就该追随帝君下凡去，可她心里分明又不是那么想的。可若说只是报恩，从前在太晨宫独自咽下的委屈和苦楚又不是假的，她也骗不过自己说不曾喜欢过东华。

        正发着愣，凤九忽而觉着头上被人按了一按。

        “如今你放下了也好，也不妨再细想想。”折颜笑眯眯地拍她脑袋，“只是有一句话，原是凡人常用的，现下我觉得还可用来好好点一点你。”

        凤九闻言只是不解：“什么？”

        老凤凰冲着小狐狸眨眨眼，甩手展了手中扇，素白洒金的扇面上斜绘着一枝桃。

        “有花堪折直须折。”

        十、此心（上）

        1

        青丘的春日向来和煦，三月草长，四月莺飞。只可惜凤九此番折去了谢孤栦那里一趟，等着苗菽的残魂安排完了入了轮回，回来时单单抓住了个草长莺飞的尾巴，眼看着就要入夏了。天气热了，难免火气就要旺些，凤九暂时不敢回去面见她爹，此前又听谢孤栦说姑姑承东海龙王之邀赴宴去了，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拖带着包袱跑去十里桃林投奔折颜。

        老凤凰还是和她走之前一副模样，正支着个钓竿在木屋前的塘子边打盹儿。凤九十分礼貌地拍了拍他，便见着盖在他脸上的话本子滑下来一点儿，露出一双睡意朦胧的眼。

        折颜瞧见是凤九，也并不表露出多么惊讶，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你倒是挑得个回来的好时机。”说着他又扒拉扒拉鱼篓，露出里头颇寒碜的几尾瘦小鱼儿，“你既回来了，我也不用将这几尾鱼再放回去，收拾收拾炖了汤罢。”

        凤九应了一声，抱过了鱼篓来，看着折颜怏怏地起身去收拾钓竿，小心翼翼问他：“我走了这许久，青丘可曾出了什么大事不曾？”

        折颜应道：“大事倒是没有。”说着他很是怜惜地看了凤九一眼，只是嘴角还存着抹颇有兴味的笑，“只是你爹几次三番来跟我打听你的去向，听说你又去报恩了很是生气，扬言你若回来必定打断你一条狐狸腿儿。”

        凤九闻言浑身上下的狐狸毛悚了一悚，继而质问折颜：“你就不能说我心情不好躲出去散心了么？”

        折颜摇头望天，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不是我说的你是去报恩的。我只同你爹说你游历去了，你爹自己就琢磨出你又是去报恩了。”说着他还啧啧两声，“可见你在你爹那里是多么声名狼藉，连找借口都不管用了。”看见面色登时惨白的凤九，折颜顾念着还要靠她烧鱼，便又十分好心地同她说，“不过你也不必如此忧心，你爹带着你娘上月刚出去游历去了，眼下还没回来，你的狐狸腿儿或许可多保几个月。”

        这倒还好些。凤九面色稍霁，跟在折颜身边往屋里去，又问他：“说起来姑姑不在家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见我四叔？”

        提及这个，折颜很是忧愁地叹气：“毕方鸟又出走了，真真出门拿他去了。”

        难怪折颜都闲得钓鱼了。凤九十分了然地点一点头，忽而想起自己还没给穗禾去信说苗菽的事儿，便将鱼篓往折颜手中一揣，从储物囊里摸出张纸来，又向折颜讨笔墨用用。

        折颜将素日用来记药方的笔给了凤九，瞧着她趴在庭院里的那张小桌子上一心一意地写信，十分好心地将鱼篓先替她拿去了厨下，又将凤九的包袱随手扔进了屋子里，带着壶凉茶晃晃悠悠重新转到她身旁。

        凤九余光瞟见他凑过来，往旁边稍了稍，却见着折颜又十分正经地挨过来瞧她，一时扁了扁嘴：“怎么了？”

        折颜眯了眯眼：“我看你这次报恩没丢人也没受伤，倒是把一颗心给丢了？”

        凤九略皱了皱鼻子，十分正经地与他分辩：“我这是受人之托，了结了事情之后与她回信，更何况我这朋友是个小姑娘，你不要想得这么龌龊。”

        折颜哟了一声：“你这小丫头，有朝一日也喊起别人小姑娘来了？”

        说起这事儿，凤九一时住了写信的手，兴致勃勃与折颜道：“先前我刚去那儿时也以为我这个年岁很小，可没曾想那边天界的神仙们似乎都不如我们这儿的神仙有年纪。我的这位朋友如今才七千余岁，在我们这儿当算是个娃娃，可在那方天界早就是可以成婚的年纪了。”说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而且我这回的恩公，年纪也才一万七千多岁，刚过我的一半儿。”

        哪知折颜听了这话，十分痛心疾首地对她啧啧两声：“人家小小年纪你就下得去手，真是龌龊。”

        凤九：“虽然我方才是说了你想得龌龊，但你也不必这样斤斤计较地把这个词还给我。”

        逗了一遭小狐狸，折颜见好就收，闭着嘴饮着茶看凤九将信写完了又捏了诀送出去，这才撑着头重又开口。

        “说起来，你走之后我还特地跑去找司命喝了顿酒。”折颜摸了摸下巴，“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才知道，你当年在太晨宫遇着的那位恩公还真是有些来历。”说着他又笑眯眯看向凤九，“不过听司命说太晨宫的重霖仙官对他印象颇好，似乎是位极宽和的俊秀仙君。只是生得太好看，偏又拿了个清冷寂寞的调调儿，倒惹了不少桃花，不少见过他的太晨宫的小仙娥至今还在打听他的仙府居所，盼着能再见他一面。”

        凤九不明白折颜与她说这话的用意何在，伸手从桌上摸了茶壶倒了一杯凉茶来喝，只是懒懒应了一句：“司命打听来的八卦你与我说什么？”

        折颜高深莫测地笑了：“你当知道你爹当年为你安排相亲时也时常找我掌眼，久而久之有什么好儿郎我也都替你留意着。正好你报恩遇上个好的，我一时兴起算了一卦。你知道可怎么样么？”他十分吊狐狸胃口地顿了一顿，而后笑得十分放肆，“你与那仙君，可是佳缘天定，红鸾星动啊。”

        闻说此言，凤九未饮下的半口茶直直喷了出来。

        2

        都说十卦九不准，更何况折颜万八千年不起卦，纵有那么十中之一的准头，也必不可能那么巧就让她给碰上了。凤九决意不信折颜的鬼话，用一坛子鱼汤直接堵住了老凤凰的嘴。只是老凤凰却对自己的卦象很是自信，坚持认为这段佳缘迟早养成，还劝凤九若是不小心有了狐狸崽儿一定要牵回来给他溜溜。凤九只觉得自己若一直在桃林住着，想必是不得安生，于是翌日起来便准备去狐狸洞瞧瞧姑姑可回来了没有，若赶上了正好先给姑姑顺一顺毛，顺便蹭个居所，等她爹回来时姑姑好歹能帮忙拦上一拦。若没能赶上，她就和迷谷做饭搭子去，总归可以换个落脚地方。

        只是凤九没有料到的是，刚一到狐狸洞门口，就见着愁眉苦脸的迷谷牵着个青衣青帽的小糯米团子。迷谷远远望见了她，愁眉苦脸地试图挤出一个笑，面目很是狰狞。

        迷谷与她打招呼：“小殿下”

        凤九正走到他二人面前，闻言应了一声，而后弯腰瞧这个小糯米团子，又问他道：“迷谷，这许久不见，你是生了株小树苗吗？要不要我随些礼给你？”

        迷谷十分呆滞地看了看凤九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油绿油绿的小糯米团子，慌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我的，是——”

        “他才不是我父君，”小糯米团子开口了，“我父君可是四海八荒最英明神武的男仙。”

        凤九正思索着这个最英明神武的名号究竟该安到哪家男仙身上时，忽而听得身后轻柔又诧异的一声唤。

        “凤九？”

        身后一袭天水碧裙子的美貌女仙，可不正是她姑姑白浅？

        凤九正要做出一副在外游历许久十分沧桑的模样上去冲姑姑撒一撒娇，也好激起她老人家一点爱护之心时，不想身旁忽而窜出绿油油的一团，一下子就挂在了姑姑她老人家腰上。

        而后便见着那个小糯米团子汪着两包眼泪，十分委屈道：“娘亲，你说话不算话，明明昨天说好了要同我们一道回天宫的！”

        凤九大惊失色，着实想不起来姑姑何时成的亲又何时添的小娃娃，便不由得转头看了看迷谷，不曾想迷谷也很是迷惑地垂着眼望了望她，而后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只间或用眼觑一下不远处的母子情深。

        折颜定然是算错了。红鸾星动的显然是姑姑她老人家嘛。

        “我听得折颜说，你又跑去报恩了？”思索间，姑姑牵了小糯米团子走过来，很是亲切地问候了一下凤九，“他还同我说你这次回来必能牵回来个小狐狸崽子，看来他那卦文委实不怎么准。”

        凤九哈哈两声，很是巴结道：“凤九自然是比不上姑姑进展神速的。”说着凤九就直接把心里话问出来了，“不知姑姑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小娃娃？”

        姑姑拍了拍小糯米团子的头，仰头望天：“昨个儿刚添的。”

        去市集上买枇杷时九重天的太子殿下追来找团子，凤九这才见着了糯米团子口中四海八荒最英明神武的男仙，也弄明白了姑姑这个孩儿究竟是怎么添的。清楚了原委，凤九做饭时也就没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念头，顺带着和众人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饭，正准备在狐狸洞收拾间屋子出来住，却被迷谷拉去了一旁。

        “小殿下，姑姑方才让我将临湖的那间厢房收拾出来给太子殿下做书房了，想必太子殿下是要带着小天孙在狐狸洞久住。”迷谷跟个老奶妈似的苦着一张脸，“你说太子殿下是不是着急和姑姑成婚了？”

        凤九还没来得及说话，脚旁却冒出个脆生生的声音。

        “我父君要娶我娘亲了吗？”

        低头一看，正是那小天孙糯米团子。他问得很是真诚，自然也没有压低声音，这一句话就直直窜进出门来替太子殿下寻团子的姑姑耳中。

        姑姑很是一本正经地咳了两声，走上前来牵了团子，又同凤九道：“等下你来我房里一趟。”

        凤九乖乖应下来，而后忧愁的迷谷爱莫能助地瞧了她一眼，拱了拱手也走了。

        其实不用姑姑叫她，凤九也晓得自己出去这一趟的事迟早是要和姑姑禀报的，只是白日里碍着有太子殿下和小天孙在，姑姑没有多问，她也就没有和姑姑说。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如今专心给姑姑顺毛才是正事。

        “你这一趟跑了这么远，此番回来，可还想着太晨宫么？”

        姑姑回到房里点了灯，从面色上也瞧不出多想为难她的样子，反倒拍了拍矮榻邀凤九同坐。灯下美人眉眼朦胧，更显得温柔，凤九挨到姑姑身边，抱着她的手臂蹭了蹭。

        “不想了。”凤九闷闷道，“我报完恩了，也没什么可想的了。”

        姑姑嗯了一声，也不问她这个恩是怎么报完的，只是轻飘飘道：“那就好。你姥姥伏觅仙母这两年三番两次来信，说要给你安排相亲。你爹也有此意，只是找不到你人。如今你回来若是长久住在狐狸洞，你姥姥那里我也不方便解释。”

        凤九瞧着灯下美人十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说话带笑却又冰冰凉。

        “所以你看，不妨让我给你安排几场相亲流水席，也算全了你姥姥一桩心事，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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