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都（4）

那老板来了兴致：“你说怎么赌？”

        “三日，我为你的说书先生请一位幕僚，教他将故事改得更精彩，届时若是你店里的客流能够提升三倍往上，便算我赢，那你便要将那幕僚收作长工，若是客流增长少于三倍，便算我输，到时便双手奉上你店里三个月的流水。”

        “好，一言为定！”

        老板得意洋洋地走回柜台后开始摆弄算盘，岑谧也满面喜意看向那姑娘：“成了。”

        不等那姑娘回应，她忽又想起：“对了，先前还没问过姑娘叫什么，接下来的三日你当与我同进出，还是有个名字称呼起来方便些。”

        “我叫月牙，天上弯弯的那个月牙，”说完名字，她又焦急地看向岑谧，“恩人方才与老板所说的，可是要我去做那幕僚，可，可我什么都不会呀？”

        “先生在这市井说书，所面对的自然是市井之人，大家愿意听的、肯捧场的，自然也是有趣的故事，所以故事才是内核，至于那些语句字词，自有先生自己去挑拣，你只消让那先生能读懂你的故事便是了。”

        “可我也没有什么故事……”

        “这故事嘛，便是接下来三日你需要学的内容了。”岑谧粲然一笑，眼里似有芒彩万丈。

        这边月牙仍在担忧着，那边老板却已与说书先生交待完，带着先生往这边来了。

        那先生虽是犹疑又不服，但店里生意惨淡已久，他到底还想糊口，自然也不敢有意见。

        往后的三日，岑谧带着月牙从城北逛至城南，从柳树拂动处走到梨花纷飞地，将她从宁妃那里听来的故事一一与她分析道来，结合两人在市井瞧见的烟火片段，总算叫她摸到了些门边。

        “喏，便拿这一出戏码去打头阵吧。”岑谧放下笔，将誊好的故事递给月牙，要她拿去给那说书先生。

        经过几日相处，月牙对岑谧越发膜拜起来，恭敬地接过，再三拜谢后才往茶馆赶去，在见到先生读完故事后所露出的狂热表情后，心下更稳了几分。

        果然，这一日先生开讲时，店内依旧冷清，可随着故事逐步展开，被吸引来的客人便越来越多，没多会儿，茶馆内便座无虚席，每到一点精彩之处，四下便是一阵叫好鼓掌声。

        岑谧心满意足地走向喜笑颜开的老板：“愿赌服输？”

        “服服服，姑娘便安心将月牙姑娘留在我这里，只要我这茶馆在一日，月牙姑娘便不会没有归处。”

        她朝着正立在说书先生边上观察茶客反应的月牙轻轻点头，便回身往茶馆外走了。

        这几日忙着帮月牙解决安身之处，倒是没注意望月去了哪里，岑谧左右环顾一圈，确认没有他的身影后，不知怎么竟有些空落的情绪。

        随后又飞速地晃晃头，怎么竟会想起这出。

        一旁的听听眼看着公主面上情绪转来变去好似唱戏，还没来得及担忧，又听见她清脆悦耳的声音想起：“走吧，我们先去找文曲星还愿。”

        两日前，她们带着月牙闲逛时，恰好看见前面有个归来观，供着几位仙家，其中便有文曲星，虽说事在人为，岑谧三人还是请了香拜三拜，如今心愿了却，自然要来还愿。

        却没想还完愿刚准备离开，转身便碰上了望月带着玄衣。

        岑谧轻抬下巴挑眉看他：“怎么军师还需来拜文曲星？”

        却见望月伸手点了点屋内另一边：“这几日将军来信说战事有变，我便来替他与武曲星上一炷香。”

        “……行。”

        咬牙应声后，岑谧便拉着听听快步走出道观，没想望月也跟了上来：“公主这般着急，可是有了去处？”

        她回身看去，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便跟了出来。

        见她不搭茬，望月背着手又往前迈了两步上来，悠悠地开口：“说到这归来观，到叫我想起几日前与公主说了一半的梨花女。”

        这一下又精准踩中她的命门。

        着实很喜欢听一些有趣的故事。

        岑谧虽未开口，眼神却是忍不住往他面上飘，直勾勾地等着后文。

        男人似乎很享受她这样巴巴的眼神，好像那等着吃食的猫儿，叫人忍不住想多逗弄几回。

        见他果真只是吊着自己，岑谧耐不住出言激他：“莫不是军师大人的金贵脑袋却记不住这故事，才几次三番言而又止，吊人胃口。”

        望月轻笑一声：“既然公主如此想听，那我便是记不住也得刻在心上。”

        一番话说得好似浪子情话，岑谧的双颊当即又烧了起来。

        “说来那梨花女乃是一名孤女，被遗弃在梨花林里，被一名花农遇上，花农心善，便将她抱回去养大……”

        梨花女越长大，出落得越发剔透玲珑，登门求娶的人竟也多了起来，那花农却一一回绝，认为她年纪尚小，不急于婚嫁一事，并将她送去了道观修心。

        “那时这道观还不叫归来观，只是位世外道人清修的地方，”望月一边讲着，一边伸手比划着方位，“约莫也就那间屋子到这间屋子的大小。”

        “后来呢，她与那道长相恋了？”

        望月看着面前欢颜奕奕的岑谧，顿了顿，沉声道：“是，也不是。”

        梨花女恋上了道人收养的小道士，可小道士一心问道，不看红尘，她便不说爱，只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直到……

        “那日雷声阵阵，梨花女心里不定，想去寻小道士，却恰好遇上那道人，”望月看了眼岑谧，见她一心向着后文，只好继续道，“那道人怀里正抱着一名女子，女子双臂垂下，身上具是血污，已是断了气的模样。”

        道人见恶行败露，不得已将梨花女一道除去，相传那一夜雷雨电闪闹了整夜，第二日乡民出门一看，几亩地内的梨花竟全谢在那一夜。

        “后来道人自然还是被捉捕，小道士为宽抚梨花女怨气，叫她能够安然投胎，更是没日没夜地在观内诵咏经文，没想竟意外得道飞升了，后来乡民们认为这观内功德战胜了原先的过失，才显了灵，便自发重新修建了一番。”

        “可是……”

        那梨花女到底是遭了无妄之灾啊。

        岑谧没想到故事竟是这样的走向，却也知道这一切总不能怪到那小道士身上，心中郁郁无处可泄，声音渐低，沉着头看向观内水池。

        池内还盛着层层叠叠的钱币，具是百姓心中美好的愿景。

        正叹着世事无常善恶相伴，岑谧便见面前忽然伸出一枚钱币，抬头望去，原是望月递来的。

        “不如便将心中烦闷随着这枚钱币一道丢进池子里去？”

        男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周身好似镀了一层柔和的旭光，眼里还印着她的身影，透光的琥珀色瞳孔内满溢着温柔。

        岑谧没有接话，手却缓缓伸了过去，玉指纤纤抓起钱币，捏在手心默念了几息，才丢了出去。

        随后便看着那枚钱币——被池子周围圈起的矮壁挡住，落在地面上。

        “……”

        岑谧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一步一踏地走过去，将钱币捡起，一把丢进水池，总算是听到那“咚”的一声轻响。

        望月笑着跟上去：“公主方才丢钱币前，忘了再念一次心愿吧。”

        “……对，”岑谧呼吸一顿，“罢了，这破池子与我八字不合，我还是回去拜读佛理吧。”

        一番话虽是这般泼了出去，岑谧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虽然宁妃总教她不信鬼神，可她今日如此冒犯，该不会回去之后便沾带上些什么吧。

        “公主不必介怀，若是公主需要，我都会在。”

        岑谧看了过去，不知他这句话意思指向那一层，又或者确实只是停留在字句表面，却无论如何看不透那双复杂的瑞凤眼，想了半息，她便放弃思考。

        罢了，这几日为了将心中记着的新奇故事都讲给月牙记下，已经耗了她太多心神，今日便不想了。

        反正瞧他这段日子虽然总跟在她身后，却也没什么逾越之举，甚至还总护她左右，应该无碍。

        想到前些时日他或是救她或是替她撑腰，岑谧又犹豫着开口：“对了，前些日子还要多谢你，不如今晚便由我做东，你选地方？”

        “哦？”

        眼见着他又勾起一边唇角，岑谧顿时心生悔意。

        可说出去的话却是收不回来。

        “既然公主开口，那我倒要好生想一想了。”

        仿佛整整等了一个四季，她才听到他开口：“那么……便请公主今晚于临风轩一聚吧。”

        果然，他可真会挑。

        岑谧点点头，便带着听听准备先往客栈回一趟，谁知他还没说完：“既然是公主要谢我，便莫要再带多的人了，只你我二人小聚一番，可好？”

        “……好。”

        你瞧瞧你自己那个表情像是允许她拒绝的模样吗。

        临风轩乃柳都第一的酒楼，靠的非是菜品或是酒水，而是其令人瞠目结舌的消费。

        虽然岑谧此次出来带的银钱不少，可毕竟将来那样长，她总想着能省一些是一些，却没想到这人上来便如此骄奢。

        若不是先前在王宫里他便是以军师身份觐见，她当真要怀疑他莫不是哪家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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