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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数九寒天,军帐子里却暖和得很。炉子上的锅里煮着肉,香气勾得洛茯苓胃又难受地搅动起来,但她拼命掩饰自己的不适和渴望淡定地跟在成落玉身后。

        成落玉很贴心地把她领到小几前让她吃上面放着的糕点果子:“今天回不了家便只能吃这些,我不爱吃甜的都赏给你了。”成落玉语气很淡然,但是她讲话时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让洛茯苓很不舒服,茯苓并不很喜欢给这位贵女赔笑脸,假装也装不下去。

        “你为什么不带侍女出来?”

        “我贴身照顾的只有一个年迈的阿嬷,她身体不好便不带她来受这种罪了。”

        茯苓假装诧异道:“这到与我所知的邺城贵女不太一样。听闻邺城富家女眷身边需得花团锦簇一堆丫鬟照顾。”

        “你倒是有些见识,邺城贵女确实都是那样的,我之前有过一个贴身侍女,二八芳华,因为试图勾引我表哥被我姑母叫人活活打死了。我亲眼看她死的,那以后便不敢再要贴身侍女了。”成落玉勾着嘴角微微笑,估计是见茯苓去帮楚桓英砸石头以为她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借此警告她。茯苓觉得好笑,那大将军的确英姿卓成但并不是她喜欢的一类人。

        “姑娘找我来此是要训诫我?”茯苓暖和过来,削瘦的脸颊浮起好看的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活泼了不少。

        “不是的,待会儿我表哥进来一定因为这挖河渠的事骂我,阿嬷不在我很紧张,所以拉你来给我壮壮胆,而且,如果我表哥骂我很凶我就推一些过错到你的头上。”成落玉狡猾地笑了一下,洛茯苓居然从这抹笑里看出了一丝惊艳。

        “姑娘莫要说笑,大将军骂你断然不会骂你夯土不平清理太慢,无论如何过错也担不到我这一个普通苦力身上吧。”

        正讲着话,楚桓英果然掀帘子走了进来,炉火与烛光照亮他的脸,看表情是略带了些怒气,眼中全然是疲惫,显然这样也遮盖不了他这刀削斧凿般的好皮囊,久经沙场让他皮肤十分粗糙,也正是这样让他虽然年纪不大却看起来阅历极深。洛茯苓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强大的气场,狠戾如山匪老吴头也没有像这样压迫的气势,从他一脚迈入帐子那一刻她便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看到洛茯苓让楚桓英有些错愕,他皱着眉想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女子?”

        茯苓恭敬地行了大礼:“回大将军的话,奴是女子。”

        “女子为何要到这河渠来做苦力?”

        “回大将军的话,生活所迫。”

        楚桓英沉默片刻坐了下去,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抬头愤愤瞪了一样成落玉,成落玉缩着的身子抖了抖不敢去看楚桓英的眼睛。

        “成家已经连水利之才都找不出来了吗,不过是挖个河渠,一年多了一半都没挖到,外头将士都是苦战归来连家人都还没见到就得在这河渠里过年给你收拾烂摊子。”

        成落玉咬着嘴唇连反驳都不敢,这情形看来楚桓英在自己家族里地位极高。

        见成落玉不应答楚桓英脸色越发不好看,洛茯苓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这焦灼的气氛能把人憋死,但情形确实不适合开口要求离开。她悄悄抬头,猛地看到楚桓英肋下深红色的战袍湿了一块,并且水迹越来越大,在确定茶盏并未洒水的情况下洛茯苓猜测水迹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下一刻副将江雨便拎了药箱进来,在他翻箱子找药的时候成落玉才滚下两行泪轻声哭道:“你又受了伤不跟人说。”

        楚桓英只小声呵斥叫她别声张,然后让她帮忙把衣服剥下来。

        洛茯苓觉得尴尬,却也从心底里生出对他的钦佩来:是个汉子。她晓得不跟别人讲他受伤是为了稳定军心,只要他宣威大将军这根定海神针不倒将士们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姑娘可否帮忙?”江雨拉着衣服和绷带腾不出手来叫成落玉要将金创药粉撒在伤口上,成落玉忍着眼泪拔开瓶塞就要倒。

        “奴斗胆问一句。”茯苓看着成落玉慌乱的动作有些无语:“伤口不用清理的吗?”

        “自然是要清理的。”江雨点头道:“姑娘会这个?可否帮忙?”

        洛茯苓更加无语了,且不说自己真的会不会治伤,便是能治他们不对她的身份有些许质疑吗,毕竟见面还不到半日,这要是个卧底什么的上去捅一刀那真就损了大德了。

        楚桓英也没有提出异议,很冷静地等着她。洛茯苓也不客气,她起身走到酒坛前麻利地到了一碗酒,从药箱理取出一些干净的布和棉花沾了酒去清洗伤口。

        伤口看起来像箭伤,伤口极深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茯苓知道清创极痛,她想给楚桓英塞一块软木让他咬着但是被拒绝了。伤口出血量极大且周边已经有坏死的肉看情况是有碎箭簇留在了他的身体里,所以受伤这么久血还是没办法止住。洛茯苓将创口清理干净。楚桓英咬牙忍着,他低头看着洛茯苓凌乱的头发,皎洁的脸庞和认真的宛如宝石般的眼睛,忽然觉得心头一跳。洛茯苓抬头问他要不要把碎箭簇取出,双目相对时楚桓英感觉不妙,慌忙避开洛茯苓的眼睛。

        洛茯苓便认为他是默许了,随即叫他平躺下,自己取了细钳在火上杀菌后就探入伤口翻找碎片。这种手术她还真没做过,虽然兄弟几个讨生活艰难时常受伤都是她治的,但这样重的伤也是头一回见,楚桓英腹部肌肉的痉挛也表明疼痛有多难挨,但从头至尾楚桓英一声没吭。他身上的伤疤极多,也不知跟阎王见了多少面了,看来少年将军不好做,身居高位必然也有要付出的代价。

        碎箭簇还是取了出来,被血包裹着看起来极其锐利,看一眼便能联想到前线危险的枪林弹雨。江雨和成落玉看起来比伤者本人还紧张,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

        洛茯苓本来还想试一试将伤口缝合的,但看江雨和成落玉的模样怕是一旦动针就把她当巫女抓起来放火烧死,思前想后还是自己的命最重要。最后也只能用笨办法,用大量干净的布压在伤口上止血。楚桓英吃痛要坐起来又被她压下去,她看了一眼楚桓英,见他汗如雨下便知晓疼得有多厉害。

        “大将军,您疼吗?”洛茯苓抬头问他。

        楚桓英倒是想回答她这个蠢问题,还没讲话便被塞了一颗蜜饯,楚桓英一惊,下意识地弹坐起来,吓了洛茯苓一跳。他借势低头看自己的伤口掩藏自己凌乱狼狈的眼神。洛茯苓认真而恭敬地看着他:“我以前受伤的时候吃点蜜饯疼痛会减轻些,您不妨试一试看管不管用。”

        江雨接手给楚桓英包上了伤口,楚桓英咬着牙看着满地浸红的麻布对成落玉说道:“你给的往生符没了,小鬼都不敢来索我的命,回头再给我去求一个吧”

        成落玉没忍住掩面哭起来,边哭便喃喃地讲话,大约是叫他别乱说话什么的。楚桓英又转头看着洛茯苓,洛茯苓微微叹气俯身跪了下来,恭敬地叩了个头:“今日之事奴绝不会说出去,望将军看在奴救您一命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奴一命。”

        “我不是阎罗不会随意要人性命,你不用害怕。”楚桓英眉弓低垂,言语间满是威严叫人不敢直视,所以洛茯苓并没有察觉他眼底诧异与温柔。

        惊心动魄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楚桓英休息了一会儿稍微缓过来一点便又向成落玉问起了挖河渠的事。

        “还不是那些刁民怠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些活儿就是干不动,原是十天能干完的生生得干一个月,便是有在多钱也经不起这么耗着,光我着急也没用啊。”成落玉噘着嘴委委屈屈地说道。

        洛茯苓听了直翻白眼,成家富贵久了就晓得搞钱,倒是有愿意为挖渠出谋划策的大家族想要参与最后都被成家以各种原由拒绝了,水利专家规划再好实行起来不是分工明确效率肯定高不了,就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干了劳工最后也只能得到很少的钱,这样一来完不成任务才是最合理的。这成大小姐不晓得劳工疾苦还反过来说自己委屈真就叫人无语。

        楚桓英听得烦了不愿再听她讲,只叫她好好反思便让江雨收拾了东西往隔壁帐篷去了。

        成落玉把洛茯苓从地上拉起来,给她盛了一晚肉粥道:“你是真的不简单。”

        这突然的赞赏让洛茯苓有些无措,抬头却见她又换上了不惊不喜的淡然神色。

        “读过书吗?”成落玉问。

        洛茯苓轻轻点头,这位大小姐变脸技艺醇熟地骇人,这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你对挖河渠的事怎么看?”成落玉又问道。

        “分工不当,徭役苛难,结果自然不好。”

        成落玉咧嘴笑了一下:“你倒是敢说!”

        “您既然问了总不好骗您。”洛茯苓顿了顿,疑惑地问道:“姑娘清楚问题所在,那工期拖延难不成是故意的?”

        洛茯苓自然想不通,贵胄人家如何行事她这小人物自然不好揣测,只是见到成落玉这般模样想来与楚桓英的兄妹之情肯定是塑料之极。

        “你真的好聪明。”成落玉挑了挑眉:“我就是需要你这样的聪明人为我做事。”

        “姑娘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我何德何能入姑娘的眼。”

        “旁人我信不过。”

        “信得过我?”

        “自然也是信不过的。但你有软肋啊,好拿捏,你外头那些兄弟我都盯死了,你愿做我的人他们便平安富贵,你若不愿,那我就只好让他们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帐外爆竹声乍起,随后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成落玉和洛茯苓两人淡然地相视,洛茯苓经历过许多可怕的事,但她心中有很强烈的预感往后的日子会过得比之前更加艰难,更加危险。二人各怀鬼胎却全然不显不露,相互暗叹对方城府深不可测。

        爆竹过后便是众人的欢声笑语,帐外的喧嚣与账内的清冷叫人觉得不安,之前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又在洛茯苓心中飘忽起来。良久,洛茯苓喝了一口粥,抬手对成落玉行了个大礼表示接受,成落玉心情不错,镯子金钗塞了她一手,还热情地准许她睡在自己账内。

        暖炉软榻,洛茯苓却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一个接一个出了一身冷汗。梦中铁马冰河,前有豺狼呲牙后有恶鬼拦路,恐惧感包围全身让人如坠冰窟。

        楚桓英捂着伤口半躺在竹榻上,既是感慨自己命不该绝又是无奈要继续活着四处征战,屋外的爆竹声好像把他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好像没有沙场狼烟,没有血流成河,大家好似十分高兴,但他拼命想也想不到他们究竟在高兴什么。账内香烛的味道叫人头昏脑涨,纵然十分疲惫但他仍旧不敢放松下来,长剑就在他手边,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直至夜深外头不再有人吵嚷他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天还未亮江雨便来叫人,让洛茯苓前去给楚桓英看伤。伤口仍在流血,不过出血量小了许多,换过药和纱布洛茯苓疲惫又诧异地看着楚桓英刚毅英勇的脸轻声问道:“大将军,你是真的不疼吗?”纵然是洛茯苓这样硬气的人伤成这样早就滋儿哇乱叫了,就是再注意形象威严起码也会哼哼几声,楚桓英不愧是硬汉,疼得汗水浸湿了褥子都不吭一声。

        洛茯苓的眼神这让楚桓英感到万分不安,他不明白这种感受,想看又不敢看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反应过来不对味了却发现自己呼吸都乱了,便是打仗孤身被包围他也没这般不安矛盾过。

        洛茯苓没敢再问下去,大将军威严自在,上赶着伤人自尊心是挺缺德的。

        河渠噼里啪啦已经开始凿石了。初晨渠里阴冷无比,官员们为了争功一个比一个起得早,围在成落玉身边出谋划策。楚桓英并没有理那些拍马屁的,扛着大锤领着兵就进河渠里忙碌起来,洛茯苓见状简直要惊掉了下巴,这大概就是医学奇迹吧。

        更让她诧异的是成落玉并没有阻碍楚桓英的行动,反而跟在他身边积极听取他的调配,忙前忙后出钱出力。毕竟在人手下做事的,大人物的想法她不想去猜也不愿过问,只每日跟在她身后做一些记录的工作。

        不过十来天莅州一段的河渠便挖好了。十五过后楚桓英要听宣入朝,连日辛勤劳作的将士也需歇歇,同样要去邺城面圣的还有匆匆从禹州赶来的许远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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