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二日晚，柳月偏等到夜深对方也没有来。

        正要走，少年踏着最后一点月影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连包袱都收拾好了，还用两只耳环打点了小太监，他不知道我是谁，以为我只是想偷跑出宫的小宫娥，他已经答应我要把我们带到宫门外。

        柳月偏掂量掂量自己手里的布包。

        ——我带了一些钱，应该能够走很远，还有一些衣服，男的女的都有，我在别人那里买的

        ——我不会走。

        柳月偏愣住，不敢相信似的抬起了头。

        ——为什么？

        ——因为我们走不掉。你知道这宫中有多少吴王的暗探？那些说肯带你出宫的人，全都是在骗你！你只要敢踏出宫门一步，他有办法立马上报吴王，到时候你会有多少麻烦？你究竟知不知道？！私带质臣出宫，你甚至可能死在这宫中！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笨？！谁都能骗你，谁你都相信！

        少年突然严厉起来，底下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柳月偏眼泪都差点下来。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想和一个人跑掉，没想到对方是如此的不屑一顾。

        ——你干嘛这么凶？！

        ——死就死，就吴太子那恶心劲儿，以后还指不定怎么欺负你呢！跟我走吧！只要有一丁点儿希望，我都愿意拿命去换。

        昨晚柳月偏回去，将前因后果一一想清，她明白过来，少年为了救她冒了多少风险。她也愿意为他去冒这个险。

        少年顿了片刻，终于开口。

        ——我不会走。你也不要想着走，好好回越国当你的长公主。

        ——可以走的。我跟那个小太监都说好了，他人很好的，不像是会骗我的人！

        ——你们齐国把你送来当质臣，让你在吴宫受尽欺辱。而我呢，我的父王想把我亲手送给那个暴君，就为了一点可怜的和平。

        少年终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我跟你说了！我不走！你也别走！

        柳月偏绕到他面前，嘟囔

        ——不走就不走，你不要那么大声。

        她看到对方手里紧捏着什么，凑上去看。

        ——你这是什么？

        少年转了头，不自在地咳嗽两声

        ——没什么。

        到底不过十来岁，早先还被人家姑娘看了光屁|股蛋，这会儿真有些耳朵红。

        ——给我看看。

        ——哦！是月饼啊。

        柳月偏这才想起，后日便是中秋了。她笑着贴近对方耳边。

        ——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的月饼啊。

        柳月偏将月饼拿出来，满心欢喜的样子，就要往下咬。却被对方喝止。

        ——别吃！

        少年的手愈发地抖。他承认自己后悔了，他后悔带这个月饼来了。

        柳月偏没理会他，很快地咽了下去，气呼呼的

        ——专程拿给我还这么小气，一个月饼而已。

        ——你的小猫我会带回越国，帮你养着，等你能离开吴宫之时，一定要来找我。

        少年望着她，一时沉默了。

        柳月偏又道

        ——不要再受别人的欺负，别人打你一拳，你一定要加倍奉还！

        ——还有啊，我回越国之后会好好练武，让我们越国强大起来，不用再送任何一个女孩儿进别人的后宫

        ——不要再说了！

        少年突然大喝，情绪激动起来。

        ——你为什么要相信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吗？！你怎么到头来还是这么蠢？！

        ——你又不是

        ——怎么不是？！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少年也不知道在气自己还是气对方，几乎是拔腿就要跑。

        柳月偏在后头追，怎么也追不上，干脆放弃了，只是喊道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姑娘声音飘荡在花园，却终究没等来对方的回音。

        本以为故事就像这样平平淡淡收了尾。你做你的质臣，我做我名不副实的长公主，那个远走高飞的梦终究湮灭在时间里。

        可是。

        几年后，柳月偏终于还是得知了他的姓名。

        那时吴国虽仍然强大，但老皇帝思虑成疾，后继者偏又都是些不中用的废柴，朝野上下十分混乱。

        那个少年，不，现在应该叫作男人，独身骑马来到越国城下，求见越王。

        果然，他此来不为叙旧也不为话衷肠，立于殿中，一言一语都充满谋略和机心，叫人不得不提防。

        他是为借兵而来，吴国空虚，正是进攻的好时刻，到时再加上大齐的军队，何愁拿不下吴国？更何况他在吴宫之中早有绸缪，鸣锣开场，里应外合的戏码不是演不得。

        ——在下名叫上官隐，大齐镇国将军上官鸿远的独子，自幼父母双亡，五岁便被送去吴国当质臣。

        ——吴国皇室欺我辱我，与我结下血海深仇，我发过誓，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越王从没见过如此怒火冲天的人，急忙摇头

        ——越国和吴国世代和平，吴王虽好战，但也从未攻打过我越国

        ——再说越国的臣民也不爱好征战

        上官隐认认真真听完，一时沉默了。

        柳月偏站在门背后，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朵里，她没有食言，回到越国后，她一心习武，如今已经是掌管一营的女将军，虽不说骁勇善战、却也能护一方安宁。

        听着听着，她再也站不住了。她想走进殿中，告诉上官隐，她愿意带兵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感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更何况，她私心里始终觉得，自己和他的交情非同一般。

        却见殿中沉默的上官隐不再顾忌礼数，迈着步子走到越王身边，唇畔挂着冷笑。

        ——柳月偏，是你们越国的长公主吧？

        ——或许你曾经不在乎她，甚至动了把她送给吴王的念头

        越王急忙打断

        ——胡说！你在胡说些什么？！

        上官隐依旧是笑，抬手嘘了他一声

        ——当年你只将她当筹码，可听闻她如今武艺高强，是你们越军的中流砥柱

        ——你想做什么？！

        越王本能地后退，正想叫人，喉咙却先一步被对方手指扣住，叫他怎么也发不出声。

        上官隐垂眼看着，眸光里藏着嘲讽。

        ——你这个懦弱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当一国之君，又有什么资格当柳月偏的父亲？！你不配！

        ——当下出兵，对你越国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怎么？你怕我杀你？我没那么傻。杀了你，我恐怕都走不出这大殿。

        ——可我手里还有别的筹码。你可听过一种叫作“关情”的蛊，此蛊为一对字母蛊，一人服下母，一人服下子，从此两人命运相连，一人生则共生，一人死则共死。

        上官隐拉开袖子，只见手臂上有一个形状古怪的印记。

        ——不巧，多年前我得了此蛊。

        ——一枚我服下了，你可知另一枚在何人身上？

        不用他说完，门口的柳月偏已经轻轻发起了抖，她颤抖着拉开自己的衣袖，那个鲜红的印记像是深深陷进了骨血之中。如今算算，正是在她离开越宫后不久长出来的，起初她不在意，以为只是毒蚊毒虫叮咬，没想到竟是蛊虫的表征！

        是那颗月饼！是他那晚给她带的那个月饼！

        柳月偏有种受欺骗的感觉。明明不用的，明明不用耍任何心机，她都会豁出性命去帮他。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步？

        ——自然是在你们的长公主身上！

        ——若此次吴国不下，我走上黄泉路也有美人作陪，不算孤独

        逃出宫殿，柳月偏纵马到第二日早晨。

        她虽怨怼着上官隐，可心里隐隐约约更害怕整个越国会再一次放弃她。

        但是没有。

        越王同意了。

        在齐越两国的配合之下，吴国兵败垂成，老皇帝气急而亡，不中用的太子很快投了降。

        柳月偏再也没见过上官隐，她不愿见对方，对方似乎也不愿意见她。只听说他几乎屠尽了吴宫所有人，手段残忍，特别是对太子，用千刀万剐已不能形容。

        体内的蛊虫找尽了天下名医也拔不出来，索性算了。她觉得上官隐有句话说得很对，黄泉路上有人作陪，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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