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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卖房


齐冲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邓桦迎上来:“小水,叫你回来,是想讨论一下你妈妈的治疗方案。”

齐冲不解:“手术不是已经做完了吗?”

“是植皮手术。”

齐冲脑子里“嗡”一声响,她不知道车祸现场还起了火,更不知道夏意被烧伤了,夏意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医院不允许家属进去探望。

邓桦硬着头皮继续说:“……你妈妈一侧的脖颈、胳膊和大腿烧得非常厉害,基本上属于二级烧伤。”

齐冲的心被狠狠地扯动,妈妈当时得多疼啊,眼泪又有夺眶而出的架势,她拼尽全力憋了回去。

“其实这个植皮手术,我不太建议你做,你别怪叔叔说话直,植皮手术费用十分高昂,你妈妈……基本已经确定会成植物人,美不美观对于一个成天昏迷不醒的人来说就不太重要了……”

齐冲知道夏意最爱美了,一天能照八百回镜子,夏天怕被晒黑,出门一定要裹上层不透气的防晒衣,这样的夏意怎能忍受自己变得丑陋呢。

“做……”齐冲声音有些发紧,用力清了清,才又续上了话音,“您也知道我妈最爱臭美了,她醒了肯定不愿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邓桦缓了缓,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轻柔一些:“小水,你别冲动。听叔叔说,你妈妈这样的烧伤程度至少要做几十次手术,每次手术费就得高达数万,国安不在了,你们现在哪里还有经济来源?靠吃老本,又能撑几次手术?”

齐冲:“没事邓叔叔,不用担心,您安排手术吧。”

邓桦无奈地叹口气,找医生商量手术事宜去了。

齐冲呆坐在医院冰冷的座椅上,登上了网上银行,邓桦说得没错,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缴了第一次的手术费,卡上只剩一百多万,其余的都是固定资产。

总不能卖房子吧?

这个念头在齐冲心里一闪,迅速疯狂地生根发芽。

两天以后,夏意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齐冲终于被允许进病房探视。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的女人死气沉沉地昏迷着,齐冲不敢相信这个面容枯槁的女人是她曾经温婉端庄的妈妈,夏意面容苍白,瘦削,嘴唇毫无活人的血色,吊针穿过薄薄的手部肌肤,在周围留下一片青紫的痕迹,火烧后的伤痕遍布她的左半个身子,弯弯曲曲像令人胆寒的眼镜蛇。

齐冲看到母亲的惨状整个人晃了一下,慌忙扶住墙壁。

邓芝芝放了寒假,急不可耐地赶了回来,第一个得知的消息就是齐冲要把房子卖掉。

她火急火燎地找到仍在医院的齐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齐冲!你脑子有病啊!卖房子干什么!”

“嘘——”齐冲环顾一下四周,“就算你爸是副院长,你也不能瞎吵吵啊。”

邓芝芝深呼吸一口,把声音放低:“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卖房子?”

齐冲平静地回答:“没钱了啊。”

邓芝芝转身欲走:“你等着,我找我爸去,你没有,我们家有啊……”

“芝芝,你听我说。”齐冲截断邓芝芝的话语,“邓叔叔已经给我妈免除了一部分费用,哪怕是他那份儿全不要,那其他的医生和护士呢,而且邓叔叔也跟我提过要借钱。”

“那你……”

“我拒绝了,我不能再欠你们家的人情。”

邓芝芝急了,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什么叫欠人情,咱们两家从我爷爷那辈儿开始就是朋友,我们关系又这么好,借点钱怎么了。”

“你怎么跟个炮仗一样,吵着我妈,我可要敲你脑袋了啊。”齐冲把邓芝芝拽回椅子上,“不就是卖个房子嘛,我们家又不是只有这一处房产。”

邓芝芝疑道:“你们家别处还有房子?”

齐冲点点头:“有,我爸结婚前买的一套公寓,面积不大,但也够我妈和我两个人住了。”

邓芝芝顿了半晌:“那也不一定要卖房子啊……”

“不,这个房子一定要卖。”齐冲斩钉截铁地说,“难道你想看我挨家挨户去借钱去吗?别说我不愿去了,就是我去借了,也还不上啊,还不上钱,不就辜负人家对我们家的信任了吗。”

邓芝芝还欲说话,齐冲捏住她的手,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这个别墅可值不少钱呢,房子一卖,能够撑上两年我妈的治疗费,我就再也不用东奔西跑为钱发愁了,我可以专心于学业,等钱用完,我也毕业参加工作了,这不就顺利过渡了。”

邓芝芝没再说话,写满担忧的大眼睛注视着故作轻松的齐冲:“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就不拦你了,小水,钱不够了一定要跟我说啊。”

齐冲拍拍她的手:“知道了。”

兜里的手机“嗡嗡”两声轻响,齐冲接起电话:“喂你好,中介啊,有人看房?好的,我马上就到。”

齐冲撂下手机对邓芝芝说:“房产中介说有人来看房呢,我得赶紧走了。”

“嗯嗯,你去吧,注意安全啊。”

一对穿着一身奢侈品的中年夫妻正在对齐冲家的别墅评头论足,纠缠的两个字母遍布全身,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中介小哥站在旁边赔笑。

齐冲赶到时,差点被这对夫妻的行头闪瞎眼,什么贵就往身上摞什么,活像两条成精的大蟒蛇。二人转过身来,女人脖子里小指粗的金项链晃得齐冲练练咂舌,这夫妻俩简直是恨不得把有钱纹脑门上。

齐冲迅速作出了精准的评价,暴发户。

她见惯了大风大浪,表情转瞬就恢复正常,掏出钥匙领着三人进了屋。

齐冲边走边对二人介绍:“这栋别墅面积是四百二十平米,一共两层,二楼主要是卧室,房子后面还有个小花园。”

夫妻两个也不说话,只是不住地上下左右打量房子。

齐冲尴尬笑笑:“周围住的邻居们都是高素质的人,可以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女人没理会齐冲的自夸,兀自走到落地窗旁,伸出粗短的手指摩挲香草绿的纱质窗帘,手指上摞了一堆戒指,手腕上还有一串金镯子,齐冲见了都替她累得慌。

女人咧开摸着艳色口红的嘴唇:“小姑娘,你说了这么多,夸这夸那,无非是想多卖点钱。这么着吧,咱也别绕弯子了,你要多少钱?”

齐冲被女人一噎,看向一旁的中介,寒冬腊月,小哥却一脑门汗,冲她轻轻摇了两下头,挤出一个勉强的苦笑。

齐冲:“怎么,中介没给您说吗?我们这房子市值一千四百万,我的标价是九百万,一分不能少。”

女人冷笑一声:“呵,这么栋旧房子,好意思要九百万,狮子大开口啊,没想到长得挺漂亮的一小姑娘,心这么黑。”

齐冲气急:“您可以上网查查,这样的房子到底值多少钱,就知道我是不是心黑了。而且这九百万是包括全套家具的。”

“谁稀罕你的破家具。”女人走到沙发旁边,摸了一把,十分嫌弃地说,“你看你家沙发灰不拉几的,多少年没洗过了吧。”

齐冲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只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十分想冲过去把她的猪手从沙发上一掌拍下来。但是没办法,此时他们就是自己最大的希望。

齐冲用尽十九年来最大的耐心,压下怒火:“这是意大利制造的原生态全真皮沙发,原本就是这个颜色,不是脏。”

后三个字,齐冲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完的。

谁知女人又是轻蔑一笑:“那你看这窗帘,这也太土了,都多少年前的款式了。”

齐冲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这窗帘是几年前她和夏意一起去家具市场买的,她隔着老远就一眼相中了这款,觉得像是春天的颜色,让人光是看着心情就好。

女人还在喋喋不休挑三拣四:“还有这个酒柜,太高了,这个餐桌太旧了……真是没有一个家具称心如意。小姑娘你也别说送家具了,你就是送了,我到时候也是全部扔掉,还得麻烦我往外搬呢。”

齐冲皮笑肉不笑地对女人说:“那您这也看不顺眼那也看不顺眼,干脆别买了。”

女人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你家家具不好,还不让人说两句,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房子我勉强还算满意,就是离市中心有点远,这么的吧,六百万,这房子我就要了。”

齐冲感觉体内的一团怒火已经飙到头顶,几乎要把她的头盖骨给冲开,她抹去脸上的假笑,语调冰冷地说:“不卖,您请回吧。”

女人冷哼:“给你六百万还是我发善心呢,你爱卖不卖!老公,我们走。”

齐冲送走夫妻二人,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中介小哥在一旁觑着齐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齐小姐,您消消气,我之前带这对儿夫妻来看房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挑三拣四,想跟我还价,我说人家卖家说了一分都不能少。这夫妻俩不依不饶,非得要见你一面。”

齐冲颓唐地扶住额头:“他们怎么能这样呢,我们家的家具是精挑细选的,都是顶顶好的东西,他们……他们怎么能贬得一文不值呢……”

话音说到后面已经隐约带上了哭腔,多日来的疲惫、心酸、委屈一拥而上,把齐冲团团围住。

中介小哥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年轻的女孩:“齐小姐,您也别哭,不是有句话那么说的嘛,‘嫌货才是买货人’,他们是看上这房子了。”

齐冲把眼泪咽了回去,委委屈屈地说:“那他们也不能一下子砍掉三百万啊,我看那阿姨穿金戴银,也不是差钱的样子。”

中介小哥:“看他们那打扮,穷人乍富呗,这种人才抠门呢。”

齐冲停顿片刻:“这样吧,再有人来看房,可以还价到七百五十万,再少就不行了。”

中介小哥连连应下。

霍浔正在书房查资料,就见宋达炳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思路被打断的霍浔没好气儿地说:“干什么?后面有狼撵你啊。”

宋达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齐冲……齐冲……”

霍浔一听见齐冲的名字,捏着书的手紧了紧:“她怎么了?”

“齐冲要卖房子!”

宋达炳话音刚落,霍浔就跑了出去。

霍浔把油门一脚轰到了底,他手脚冰凉,心脏突突地跳,像要造反,蠢蠢欲动地往胸膛外挣。

明明说好了有需要就找我的!

跑车开得飞快,嚣张的引擎声引得路上的车辆纷纷避让。地区医院门口,一辆黑曼巴一样的跑车闪电似的凭空出现,一个熟练地飘逸,正好停到了空着的车位里。

愤怒和飙车后的眩晕让霍浔脸色苍白,冷汗一层一层止不住地出。

他走到夏意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齐冲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纸单薄的美人图,画的线条精致、活灵活现,然而再美好也只是一张脆弱的纸,只要一点火星,顷刻之间就会灰飞烟灭。

霍浔推门进去的时候已经飞快地调整好了情绪,齐冲看见他进来,也没说话,只是一声不吭地朝他微笑一下,继而又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病床上的夏意。

他走上前,压抑着声音里的薄怒低声说:“为什么要卖房子?不是和说了有需要就找我吗!”

“嘘——”齐冲抬起一根手指打断他,“别吵着我妈,她这人可娇气了,有点风吹草动就睡不着,我们出去说。”

霍浔一声不吭地看着齐冲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为什么卖房子?”

齐冲若无其事地回答:“当然是为了凑手术费啊。”

霍浔面沉似水地说:“为什么不找我?”

齐冲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声:“找你干什么?借钱吗?”

“当然了,你要多少,我现在就转过去。”说完霍浔就掏出手机,手指停在转账界面上,“手机转账有限额,我一会儿去银行打钱,把你的卡号告诉我。”

齐冲目光闪闪,她知道霍浔是真心实意为她担忧,她摁住霍浔正在输密码的手:“别转了。”

霍浔撇开齐冲的手,头也不抬:“我不,我就转!”

齐冲被他幼稚的语调逗乐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出来,再和霍浔说话时,声音就不自觉地放柔了:“你转了我还会转回去的。”

霍浔的动作停住了:“齐冲,你到底想干什么!这算我借你的,你以后还我不就完了。”

齐冲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都说救急不救穷,我现在是又急又穷,我早就不是两年前那个躲在阳台上吃包子的没心没肺的富二代了,你借给我我也还不起。”

霍浔:“那这钱我送你,你不用还我了。”

齐冲偏头看着霍浔:“你知道手术费要多少钱吗?咱俩非亲非故,我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恩惠。”

霍浔话音一滞:“……你的意思是,这房子是非卖不可了?”

齐冲点点头,把上午对邓芝芝的说辞又原封不动地搬来说给了霍浔。

轻柔的声音像一碗温和的清茶,缓缓流进了霍浔的耳朵,他火急火燎的神智在这三言两语中被洗涮干净了。

霍浔平静下来,拇指撑住额头,无力地说:“我知道了,你想卖就卖吧。”

霍浔走出医院,抬头望天,这热烈冬日高悬于天际,怎么还是这么冷。

黑色跑车再次启动,霍浔拨通刘叔的电话:“刘叔,帮我查一下碧水苑是不是有栋别墅出售。”

“有的。”

霍浔:“你联系一下房产中介,问问售价。”

那头的声音略一停顿:“……小浔,你要买房子吗?要不要跟董事长商量商量。”

霍浔不耐烦地说:“别告诉他,你问清售价后再打给我。”

片刻,刘叔的电话打来,霍浔索性把车停到路边。

刘叔四平八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小浔,中介说是九百万,一分也不能少,我跟他聊了几句,快挂电话的时候,中介跟我透露卖家说最低可以接受七百五十万。”

霍浔抿紧嘴角,沉默片刻:“你买吧,我给你打钱。”

刘叔试探着问:“那按什么价买呢?”

“就按一千万买吧。”霍浔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按七百五十万。”

老刘放下电话,对一旁紧皱眉头的霍世明说:“小浔说要按最低价买。”

霍世明沉声问:“你查清楚了,那栋房子确实是齐冲在卖是吗?”

“是的,董事长。”

霍世明露出一个吝啬的笑容,慢慢摩挲下巴上的胡茬:“有意思,照霍浔说的去办,别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

“是。”

霍世明靠在舒适的椅背上,霍浔,你在想什么呢?想帮齐冲为什么不出一千万呢,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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