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老刘

“是吗？”霍浔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对了，刘叔，欣欣要上大学了吧？”

欣欣是老刘的女儿，品学兼优，是他的骄傲。

一提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老刘就打开了话匣子：“是呢，明年就高考了，丫头成绩不错，虽然比不上你读高中时的成绩，但是偶尔也能拿张奖状回来，丫头想着大学去学医，我跟孩子她妈可算是有盼头了……”

“挺好，”霍浔惜字如金地做出了评价，随即话音一转，“刘叔，你在我家工作多少年了？”

老刘住了嘴，想了想：“有二十年了吧，怎么了？”

“没事，”霍浔若无其事地说，“你一直当司机就没想换个工作吗？毕竟当司机又枯燥又挣不了几个钱。”

“小霍总这是开玩笑呢，”老刘讪笑两声，“这个工作风刮不着雨淋不到，比办公室的白领也不差什么，况且董事长给我的待遇优厚，我就是换工作也不一定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了。”

霍浔“哦”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靠回座椅上，不再说话了。

汽车在导航的指点下，平稳地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

老刘觉得有点奇怪，这明明是通往城郊的路，霍浔没事往哪里跑什么，他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小霍总这是要去哪啊？”

“去办点事。”霍浔低头扫了一眼手机，“路边停一下，我要打个电话。”

老刘闻言找了个地方把车停稳了。

霍浔拿着手机下了车，旋即拨通了一个电话，仿佛信号不好似的走远了两步。

老刘跟着下了车，点了根烟，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

这是开到哪来了？

天幕将黑，放眼望去只有稀疏的路灯站在路边，像残破的独眼巨人，阴恻恻地盯着他。

直到一根烟抽完，老刘瞥了一眼不远处背对他的霍浔，电话还没有打完，距离太远，根本听不见他的通话内容。

“准备好了吗？”

霍浔听见那头传来一个肯定的答复，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

老刘又点燃了一支烟。

也不知道小霍总的事情几点能结束，今天欣欣放假，他和妻子说好了要回家一起吃饭的。

想到这里，老刘叹了口气，烟嘴凑到嘴边刚想要再吸一口，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老刘以为是霍浔，下意识地抬起头，霍浔却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老刘后脊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眼前一黑，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灰突突的房间中。

老刘轻轻挣动一下，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眼睛没有蒙住，嘴巴却被严严实实地封住了。

“老实点！”一个男人扇了他一巴掌。

身后上却忽然传来极轻的“嘶”声，接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了起来：“都客气点。”

老刘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脸此刻火辣辣地疼，后背瞬间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每天迎来送往，知道的太多了……

霍浔慢条斯理地踱步到老刘面前站定，墨沉沉的眼睛看向他，话却不是对他说的：“身上的东西都搜出来了吗？”

“老板，都在这里了，手机里有一个，腰带扣上有一个。”

霍浔垂下眼皮，漫不经心地扫过桌面上的定位器。

老刘的心思一沉，绝望地看着霍浔。

接着，有人走过来粗暴地撕走了老刘嘴上的胶带，一个打手模样的人对他说：“老板有话问你，老实回答。”

老刘顾不上嘴上传来的疼痛，讪笑着说：“小浔你这是干什么？不带这么和刘叔闹着玩的。”

“老实点！”有人一脚踹到了老刘的后腰上。

老刘没有防备，被一脚踹倒在地，爬满皱纹的脸蹭到水泥地上，沾满了灰尘。

霍浔却无动于衷地坐在原位看着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出言劝阻手下的打手。

片刻后，霍浔才不慌不忙地缓声道：“刘叔，我有几件事问你，你得配合，不然，我可拦不住这么多人。”

老刘奋力抬起头，打量周围一群身高马大的打手，连忙挤出一个讨好笑容：“配合，我一定配合，小浔你有事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干嘛这么麻烦……”

“四年前，你是不是给孙克书的家人寄过一笔钱？数额好像是五十万吧？”

“呃，这个……”老刘心里飞快闪过各种念头，孙克书就是四年前被霍世明选中出面“贿赂”安茂辉的替罪羊，五十万算是给他们一家人的补偿款。

老刘的心里一惊，说出来的话有些犹豫：“好像有吧……”

“什么叫‘好像’？”霍浔用懒洋洋的声音说，“不是说好了要配合吗？来个人卸他一条胳膊。”

“等……”

老刘刚吐出一个字，后面陡然变成了惨叫，霍浔养的那些打手不是吃素，利索地把老刘的胳膊卸了下来。老刘疼得几乎晕过去，脸上一片惨白。

霍浔却不悦似的“嘶”了一声：“谁让你真卸了？”

老刘浑身冷汗，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艰难地用余光看向霍浔。

这么多年，他与霍浔几乎称得上是朝夕相处，他从来都以为霍浔只是一个有点阴郁的小孩，可现在一看，霍世明父子两人竟是一脉相承的狠厉。

霍浔慢吞吞地说：“反正卸了还能安，不如剁手指头……”

“寄过！”老刘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钝刀挫肉的痛苦了，大声说，“我确实在四年前给孙克书的家人寄过钱。他、他进了监狱，那是给他家人的补偿款……”

“补偿款？”四周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霍浔的手指敲在桌面上的轻响，“哒”、“哒”、“哒”……频率和老刘紧张的呼吸声相映成辉，每次老刘呼气的时候，他就会不重不轻地在桌面上敲一下，仿佛追逐着对方的呼吸似的，带着韵律明晰的逼迫，老刘被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旋即，霍浔用耳语似的声音轻声说，“他犯了法不说，还给美世造成了极大的舆论压力，霍世明会那么好心掏钱补贴他的家人？”

当年霍世明只告诉他要扳倒安茂辉，让他提前联系好媒体，其他的事情霍浔一无所知。

“刘叔，贿赂安茂辉这件事真的是孙克书一个人的主意吗？”

老刘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僵住了。

“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美世为什么能顺利抢到那么多政府扶持的项目？安茂辉为什么热衷于公益？你不会以为我还是那个需要你天天接送的小孩子吧？”

听到这些，老刘的脸色终于全变了，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指响，冰冷的手机凑过来，里面传来犹犹豫豫的声音：“爸？”

听见这个声音，老刘像一条脱水的鲶鱼，疯狂地挣动起来，然而那些打手没给他任何出声的机会，一只手用手帕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听筒中还传来少女疑惑的声音：“小霍哥哥不是说打这个电话能联系到我爸吗？怎么那头没声音……”

手机陡然被拿开，霍浔慢声细语地说：“欣欣也算是我半个妹妹，真要对她下手，我也不忍心，但是，她明天能不能安全回到学校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老刘终于见着棺材落了泪，豆大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爬满皱纹的眼眶中跑出来，他艰难挣扎着拱到霍浔脚边：“小浔，我求你……别、别伤害欣欣……我什么都告诉你……”

老刘绝望地贴着冰凉的地面，一开始，他以为霍世明只是个有野心的商人，可是后来，他被霍世明拖下了水，被逼着办各种各样的脏事烂事。

他不是没有产生过退意，可是妻子身体不好，一家人全靠他苦苦支撑，如果他走了，怕是一时半会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了，就这样，他一直待到了现在。

“孙克书……他就是替罪羊，他去贿赂安茂辉就是董事长授意的。”老刘颤声说，“早些年，董事长贿赂安茂辉，借用他的职权为自己开后门。但是安茂辉这几年越来越贪心，最后一次更是狮子大开口向董事长索要了一千万的贿赂，董事长……董事长就产生了整垮他的想法。”

“不仅如此，董事长还会亲自挑选……挑选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孩，送给安茂辉。”

霍浔的后脊骤然绷紧，他从来不知道霍世明还涉及了颜色交易。

“证据呢？你在霍世明身边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把柄也没有。”

“有，”老刘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这些年的银行流水我都留着，还有几份录音……都在我的保险柜里，你尽管去拿，小浔，求求你，别碰我的妻子和女儿……”

霍浔和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宋达炳已经来到了老刘家。

房子面积不大，装修也有点老旧了，但是很整洁，客厅的电视柜上还摆着几个奖杯。

“没看见什么保险箱啊，”宋达炳叉着腰给霍浔打电话，“客厅、卧室我都翻了，哪也没找见。”

霍浔略微顿了一下：“你等一下。”

宋达炳听着霍浔那头一阵窸窸窣窣，很快，那头再次传来霍浔的声音：“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一个褐色的咸菜缸，在灶台底下。”

宋达炳走到厨房，果然发现了一个不小的咸菜缸，上面还压着块砖，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型保险箱。

老刘虽然文化不高，但是整理材料非常有条理，所有的证据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成厚厚的一沓，表面还封着一层严严实实的放水塑料。

最早的一张纸上，写着“2003”，大概是老刘第一次为霍世明处理事情的时间。再后面的是“2005”，然后是“2006”、“2007”、“2007.7”、“2007.12”……这些材料上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无一不昭示了霍世明与日俱增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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