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识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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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最近不太平静。
自从宫祁撤了笔墨侍者,便传言有人得罪了太子,现如今太子继位已是板上钉钉,未来会从翰林院提拔一名大学士,专职起草诏书,约定俗成从侍候过笔墨的人中挑选。
但看现在的情况,要是新皇连大学士都不用,翰林院将没有丝毫地位可言,沦为赋闲文人的聚集地,在一片人心惶惶中,原先争抢侍候笔墨的几人压力最大,各个夜不能寐,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何让太子厌弃。
只有卫承泽一人坦然自若,甚至非常不务正业的四处收集护发香膏,每日焚香沐浴,等待太子驾临,他今日照常在典簿厅检查书册,就听到外面突然喧哗起来,卫承泽心下了然,默默计数,刚数到十就有一人匆匆跑来。
“快!卫承泽,殿下在政事厅,点名要你过去。”
男人理了理及腰的长发,步伐稳重又不失速度的走出。
宫祁座于正位书案之后,看着卫承泽步步走近,俯身问安,抬手免礼让人在对面入座:
“孤那日的问题想必你已经有了答案。”
卫承泽一瞬仿佛回到了硝烟迷雾之中,只能捕捉到太子的一丝衣角,耳边是近乎呢喃的低语,“今日这场面你可还满意?”
回过神来,再对上眼前宫祁令人目眩的面容和犹如点墨深若极渊的双瞳,竟一时忘了言语。
“那换一种说法,现在你可愿意做孤的人?”
“臣……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漂亮话说的不错,孤可是第二次问这话了,这便是你的‘不敢请耳’?”
宫祁知道文人清高,随口开了个玩笑,却是让脸皮极薄的卫承泽染上红霞,开口解释
“不…不是的殿下,您在皇子时的事迹臣就耳熟能详,早有投诚之心,只是想先做出一番功绩再以此效忠,不料您如此赏识,才有了那推脱之词”说着连耳根也浮起红晕:
“臣哪敢要您的回礼,还未想好如何解释,您就戏弄了臣又一走了之,后来还不再叫人侍候笔墨,臣实在找不到与殿下相见的机会。”
宫祁不置可否,初来以为才子矜持还准备三顾茅庐,最后竟是自己将事情复杂化了,但卫承泽的话也不能全信。
“是孤想岔了,改日让李顺给你送一副宫牌,宵禁前都可以直接见孤。”
对于之前工作电话时刻开机的宫祁来说,不过是件小事,却是感动到了卫承泽。
“殿下之恩,臣必百倍报之。”
“无妨,孤确有一事要请教卫卿。”
宫祁想到了颇为难办的铁矿案件,将进度细细道出,卫承泽听完思索片刻,找到其中关键。
“常家逆反之心虽不敢示于人前,但臣猜测,或许真的有人被利益打动,冒着杀头的风险与之合作,若有其他力量遮掩,私动矿山的猜测便足以成立。”
“嗯,淮北的官员已全部调查,暂时没找到可疑的对象,矿场上的蠹虫倒是找了不少,但凭此还不足以定了常家的罪。”
“如若不是淮北的官员呢?”
“不在淮北,众多人力如何调度?”
“臣回乡备考时,修淮河堤坝的工人可是一年要来两回呢。”
宫祁突然觉得眼前迷雾豁然开朗,淮河有春汛秋汛不假,工部近几年却每次都要派人施工,各种理由轮番使用,当初只想着孔党一心敛财吃相难看,竟还有如此内幕。
从国库里搜刮一笔,再谎报工人伤亡失踪将人卖到矿场,制好的铁锭由成稷侯亲兵把控,沿河道运回封地。倒是好算计,不过河水枯竭一阵,竟是让常家连军队都建成了。
“卫卿高才,此案审理后当记大功一件。”
卫承泽再一次被宫祁极快的反应惊到了,和上次一样,他才起了个头,还未来得及层层递进步步展开,就直接被料到了结局,准备好的一番循循善诱当即作了泡影。
他心中一半是对圣明君主的敬重,另一则是游说之能无法展现的无奈,交杂纷扰良久,最后化作极尽温柔隐含笑意的一句:
“这都是臣该做的。”
云亦轩已有许久没有去过户部在宫外的府衙,他直接将宗卷账簿的备份搬到崇政殿,在太子赏赐的厢房中办公,是以宫祁想要见他也极为方便,白日是遵循礼制差人传唤,晚上也可独自一人翻墙而入。
现在仍晴空朗朗,宫祁用了前一种方式召见云亦轩,时间掐的正好,刚从翰林院回来就看到了等在东宫正殿的清俊人影。
两人对坐于矮桌两侧,宫祁直奔主题:
“关于铁矿一案,可以看看工部治水的伤亡情况,户部应有报备。”
“人员名单都存在工部,户部用时只是调取,殿下若需要,臣安排人送来?”
“这其中有些猫腻,不可打草惊蛇。”
“抚恤金的账本倒是可以反向推断……您的意思是,这些人被送进了矿场!”
“尚是推断,依卿所见有几分可能?”
“如若属实,案件脉络已全部清晰,殿下真是聪颖。”
云亦轩一眨狐狸眼:“只余一处疑点,淮河治水的监工一向是孔党亲信,与常家势如水火,不知在其中是什么角色。”
“孤可担不起你的夸赞,有此突破全是卫卿之功,至于孔党涉嫌谋逆的动机,自有枢密院查证。”
云亦轩瞬间捕捉到关键字:“卫?可是那容色过人抢尽状元风头的探花郎?”
这事宫祁也有所耳闻,开榜后三甲金冠朱袍上街游行,一水的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场面盛大,状元和榜眼都是喜气洋洋面带笑容,只有探花黑着张吸睛的俊脸,越发引人注目。
大夏民风开放,女子投香递帕很是常见,道路两侧漫天的香囊手帕扔过来,竟全堆向了探花郎一人,砸的他金冠都歪了几分,一时成为皇城众人的谈资,宫祁想到那画面,眼中浮现笑意。
“正是。”
云亦轩见此眯起了眼,状似无意的问道:“那人当真绝色?”
“确实,说句面若好女也不为过。”宫祁实事求是,但看他瞳色渐暗,想到面前这人也是名动京城的玉面郎君,所以是…有了攀比之心?
他立刻补了一句:“卿亦如是。”
没想到云亦轩笑颜越发僵硬:
“殿下从未在意过男子容颜,现在倒是多了些爱美之心。”
“臣这就去核实账簿,先行告退了。”
“嗯。”还没等宫祁想明白他的不快从何而来,一直在门口侍立的白子晋又拿着药膏过来,低头的角度展现出完美的侧脸线条,轻声问:
“殿下觉得臣,如何?”
“………”
回到崇政殿的云亦轩找到了需要的典籍,一一查找记录着抚恤金的支出,却怎么也达不到往日的高效,满脑子的纷乱无序。
一会儿是“殿下终于注意到同性的外表了”,还有“那卫承泽究竟有什么好竟能让殿下突然开窍”,不过最多的还是:
“我陪殿下这么多年才得了一句容貌的评价,竟然是和他一样、和他一样、和、他、一、样!”
掰断了两支沉木狼毫后,云亦轩终于稍稍冷静,将心思放回正事,他忙碌了几个时辰才从繁杂的数字中抽丝拨茧,找到足以定案的证据,立刻夹在折子里递进了东宫。
宫祁沐浴完毕正准备就寝,就拿到了这份要紧的线索,照夏囯的规矩,工部上报伤亡人数和工人户口所在,户部调动国库直接将抚恤金拨给郡县长官,再落实到户。
刚开始的数据还算合理,后来每一次的伤亡人口都有所增长,更重要的是外地工人死亡的占比急剧上升,即使是水性极佳的南乡人也少有平安竣工的,可以明显看出户籍距淮河越远的工人越容易遇难,人为的痕迹也浮出水面。
原本是出于谨慎不想引起当地重视,选择容易操控无亲无友之人,没想到竟在此形成了破绽。
宫祁披上外袍,找到御用信函,将陈述案情的奏折和所有证据一起封装,他悄声走到正殿的隔间,这里是太子贴身侍卫的住处。
屋内灯还亮着,宫祁也就直接叩了下门,不想稍一用力门就开了一条细缝,却仍然无人回应,他有些奇怪,推门而入果然寻不到人影。
宫祁低低唤了一声“子晋?”,然后听到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循声绕过一侧的屏风,就看到白子晋胡乱裹着里衣,一只腿还挂在盛满热水的浴桶上,肌肉劲瘦有力线条分明,还不断有成串的水珠流下。
虽说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不该露的地方,但视线里大片蜜色肌肤和显眼的长腿,还是让宫祁尴尬异常,默默转身退出。
白子晋为了出入方便在东宫是从不锁门的,他的房间平日也无人敢乱闯,谁能想到,已经沐浴更衣的太子会悄无声息的突然造访。
他一只腿刚跨进木桶,突然听到最是熟悉的声音,只能慌忙拿过里衣披上,还未穿好,就与宫祁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尴尬,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姿态有多么不雅时,太子已经退回了外室,留下语调不稳的一句: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
片刻后白子晋穿戴整齐,长发简单的扎了个高马尾,宫祁拿出信函吩咐他尽快秘密送至枢密院,其中路程来回不到半个时辰,白子晋当即领命动身,骑着快马在夜色中穿行,耳边隐隐回响太子殿下带着歉意的嗓音:
“麻烦你了子晋,我等你回来。”
将差事办妥的白子晋想着太子应该已经睡下,就直接回了隔间,准备明天再去复命,不料一踏进寝室,就看到以手支头斜座在软榻上的身影。
容色过人的青年长发半散,凤目低阖,仍旧是单薄的里衣罩着玄色外袍,衣领微敞半挂在一侧的肩头,精致的锁骨还带着水润的光泽。
宫祁被过分有存在感的目光惊动,缓缓撩起眼尾,看到呆立在眼前的英俊男人,声音有些沙哑: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热水一直备着,你今夜辛苦了。”
“臣不辛苦。”但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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