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瞧瞧，这就是中年大叔的自信。

        ——姜南星在心里腹诽。

        软的不行，她决定来硬的。

        “那我，是不是也有……拒绝的权力？”

        说出话的气势到底还是弱了些。

        毕竟，是她主动找的教练，这会儿人家都来了，她却突然告诉他要辞退他，不管怎么样，还是有点抱歉的。

        姜南星说：“你放心，今天的工资我还是会给的，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另外再提补偿。”

        幸川本来已经扛着板往前走了，听闻这话，脚步不由得又再次停下来。

        雪场里人声鼎沸，映出一片鼎盛的人间，他侧目看向姜南星，半晌，像是嗤笑了声。

        “哦？”他说，“你打算怎么赔？”

        姜南星一愣。

        她刚刚也就随口一说，根本没有认真想过赔偿的事，这会儿显然被他问住了。

        “你想要怎么赔？”她索性又将问题丢给了他。

        幸川松开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尖在雪板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须臾，慢悠悠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突然来学滑雪，是为了岑知礼导演的新电影吧？你说，如果我把这个消息透漏给媒体，这个消息值多少钱呢？”

        ！！！

        卑鄙！

        这个宋筱北，怎么连这个也跟他说了啊？

        姜南星一时间噎住，下意识问他：“你想要多少钱？”

        幸川低声笑了下，像是随口道：“怎么着也得百八十万吧？”

        姜南星：“……”

        姜南星抬起头，冲着幸川甜甜一笑：“好的教练，您说，我们先从哪里开始练起比较好呢？”

        笑话，雪可滑，面子可以不要，但她姜南星口袋里的钱，谁也别想觊觎！

        男人转过身，狭长的眼眸里，很快闪过一丝淡笑。

        “先去选块板。”声音还是懒洋洋的。

        姜南星连忙跟过去：“我有雪板的呀！”

        不是正在你肩膀上扛着呢吗？

        幸川轻侧过头，勾着唇，像是冷笑：“你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一直摔倒吗？”

        姜南星：“……”

        来了，来了，他又带着他的羞辱来了。

        姜南星默了片刻，决定先下手为强：“是……因为我太笨了？”

        “……”

        “……”

        幸川挑了挑眉：“这不是挺聪明的么。”

        姜南星：“……”

        幸川停住脚步，滑板支棱在地上，敛去笑意认真道：“当然，除去智商这块的因素不谈，还因为你的板选得不对。”

        他从姜南星来丹枫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这姑娘装备买得倒是挺齐全，全都是顶级配置，花里胡哨，价格昂贵。

        但是，一大半都不适合她。

        比如——

        他问：“你为什么会选这块板？”

        姜南星：“就……很漂亮啊……”

        话说出口，便听到男人毫不掩饰的一声轻嗤，姜南星本来还挺理直气壮的。

        本来就是嘛。

        买东西不就是要买好看的？

        但是一听幸川这明显是嘲讽的笑声，她就不由得就有点气弱了。

        “不、不是吗？”

        幸川撩开眼皮似笑非笑看了姜南星一眼，把板放平在地上，给她调整了一下固定器的位置，语气淡淡地道：“你再试试。”

        姜南星狐疑地看着他，脚踩上去，正要蹲下去安固定器，就见方才还在对她进行冷嘲热讽的教练大叔，突然朝她摆了摆手。

        他半蹲下去，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雪鞋上，动作灵活，游刃有余。

        姜南星只好又站回去，低头看着幸川。

        ……只能看到一个圆圆的头盔。

        她鼓了鼓腮帮子，倏然，脚踝被人捏住。

        男人用了点力，触感清晰，姜南星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脚。

        “雪鞋太软，新手容易崴脚，也要换。”

        “哦，好的呀。”

        姜南星点点头，涉及到自己的知识盲区，她很乖顺。

        幸川安好固定器，站起身，拍了拍手，下颌轻点：“滑吧。”

        姜南星跃跃欲试，结果，才刚刚开始行动，整个人就往后一仰，幸川手掌从后面接住姜南星，将她扶直，冷淡道：“再试。”

        “哦。”姜南星吐了口气，牟足了力，然后，又是一仰。

        再试。

        再摔。

        最后，姜南星彻底脱力，耍赖似地坐在雪地里，再也不肯动，仰脸看着幸川：“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男人头顶戴着头盔，口上遮着护脸，挡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他居高临下地注视她片刻，闻言，冷笑道：“给你推荐板的人，是不是跟你说这种拱形板特别适合滑行？”

        “是的呀。”当时那个客服小姐姐说得天花乱坠的，还举了好多例子。

        姜南星说：“而且，我之前打听过了，幸川也用的这种板欸！人家奥运冠军都觉得这种板好，我觉得也不一定是板的问题吧，毕竟，你再厉害，也不能……比人家奥运冠军还懂吧？”

        她毕竟还没见识过这位教练大叔的真实能力，所以对他说的话难免有些将信将疑。

        幸川一时：“……”

        幸川：“那给你推荐板的人有没有跟你说，幸川刚学滑雪的时候，用这种板也摔得很惨？”

        这倒是让姜南星有点意外：“真的呀？”她还以为像幸川那种天才，踩上板就立马“世界之大任我行”了呢。

        幸川点了点头：“真的。”

        那会儿他才八九岁，刚接触滑雪，什么都不懂，板是他爸爸出差的时候随手给他带回来的。

        没什么高深的配置，就是很基础的一块板。

        他当时拿到手的时候可开心了。

        正好也是冬天，那年虞城下了好大的雪。

        他因为本来就会滑板，自觉滑雪和滑板同根同源，操作起来应该差不多。

        所以，一开始是很自信的。

        结果，他刚踩上去，就整个人往后一仰摔了个大跟头。

        他爬起来重新滑，又摔了个大跟头。

        紧接着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路过的邻居看他在那儿一个滚接着一个滚的翻，还以为他在练习后空翻呢。

        大人大概不明白小孩其实也拥有自尊心这件事，一群人嘻嘻哈哈围着他在那儿笑，他那会儿脸皮还挺薄，眼眶都红了。

        他皮肤白，就是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冷白皮，从耳后根到颊侧，都绯红一片。

        但他又不好意思让人发现他快气哭了，唇线绷直忍着情绪。

        “幸川川——”这时，突然有一把糯糯的嗓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小女孩拨开人群走过来，奶声奶气地说，“我刚刚在楼上就看到你在这里滑板板！”

        “你好厉害呀！”

        “你居然会后空翻欸！”

        “我和怡怡她们办家家酒的时候，学了好久都没学会。”

        “你可以教教我吗？”

        她的嗓音软乎乎的，像在蜜罐里泡过一样，幸川懵懂地眨了眨眼，沉着声音说：“那不是后空翻。”

        “是在滑雪。”他解释。

        “我滑得不好，摔倒了。”

        “怎么会呢？”小女孩说，“我听我姑姑说啦，你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就没有你学不会的东西。”

        “肯定不是你的问题！”

        她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很会安慰人，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横在雪地里的那块雪板上。

        她说：“你相信我，一定是这块滑板的问题，你之前用其他的滑板不是滑得很好吗？我在姑姑家的楼上都看到了。”

        她根本分不清滑雪与滑板的区别。

        也分不清滑板与雪板的不同。

        因此，幸川并没有觉得有被安慰到，但他从小就被告知，不能辜负别人的善意。

        于是他低下眼，拍掉板上的雪，轻轻“嗯”了声。

        他说：“你要是想学后空翻，可以来我家找我。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问我姑姑，所以你要在家里乖乖等我哦！”

        身后有人从二楼敞开的窗户里叫她的名字了，她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地跑进了街边的居民楼里。

        风有点儿大，幸川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好像是叫“星星”还是什么“欣欣”的，之前听妈妈说过她，南方的小姑娘，寒假来姑姑家走亲戚的。

        特娇气。

        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跟他们这边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他抱着雪板往家的方向走。

        ——所以，到底是星星还是欣欣呢？

        听不清，等回头她来找他学后空翻的时候，再问问她吧。

        然而，食言的小姑娘第二天就回了南方城市，到了也没有来找他学后空翻。

        甚至连个道别也没有给他。

        但是，后来的日子里，当他慢慢接触到专业的滑雪以后，他才知道，这种拱形板虽然很适合滑行，但是特容易卡刃，对新手来讲驾驭难度极高，基本上一摔一个准。

        教练在前边儿给他们讲这些基础知识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原来，她那时候为了安慰他，胡诌的理由竟然是对的。

        好想告诉她啊。

        可是，她在哪里呢？

        小小的少年在那个时候，虽然并没有从她的这句话里得到安慰，但是她误打误撞的闯入，确实将他从那样尴尬的境遇里拉了出来。

        -

        幸川从回忆里回神，看见姜南星已经将雪板从自己脚上卸了下来，她蹲在旁边，边研究板刃，边自言自语地嘀咕：“那看来也不是因为我没有天分嘛。”

        “都是这块板影响我发挥。”

        她抬起头，万分期待地看着他，唇边漾起清甜的笑意：“那，教练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去选板？”

        幸川算是发现了，她一旦有求于他的时候，就会叫“叔叔”。

        他现在对这个称呼已经稍微习惯，不像一开始那么震惊了，又忍不住想逗逗她，想看看等她知道他是谁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的嘴角在护脸后面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人懒散站着，他垂目看了她片刻，旋即，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姜南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嗯。

        这位大叔，长得应该真的挺优越的，起码手看起来就不像一个中年男人的手。

        指节很长，指骨分明，手背上青筋凸起，有种别样的性感。

        姜南星将自己手递过去，伸到一半——

        “板，拿给我。”忽然，男人淡淡出声。

        “嗯？什么？”姜南星茫然抬起头，“什么……板？”

        旋即，在男人看起来有点玩味的目光中，整张脸瞬间红透。

        什么啊……

        他绝对是故意的！

        谁看到一个男人突然朝自己伸出手来，不会以为对方要来牵自己的手啊？

        姜南星闷闷地“哦”了声，讪讪地收回手，正要拿滑板，突然，手腕被人捏住。

        男人的气息裹上来，头顶天光被遮住大半。

        她整个人被人猛地往上一拽。

        第一反应：这个男人力气真的好大。

        第二反应——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腰肢被一只大掌掐住，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落入一片宽阔的胸膛里。

        男人的气息若有似无拂在她的额头上，带着滚烫的热气。

        他的手臂还横在她的腰间，她的耳朵紧贴着他心脏的位置。

        那里跳动的频率听起来不太稳定。

        咚，咚咚，咚咚咚。

        越来越快。

        她闭了闭眼，等那阵眩晕劲儿过去了，才睁开眼，从幸川身上退开。

        刚刚她没反应过来，滑雪板跟着被带起来了，又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眩晕，咚一下落了地。

        在雪地里砸出好深一块印记。

        姜南星庆幸自己现在戴着头盔和护脸，挡住了她整个发热的耳朵尖。

        她曲起手指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正想着怎么解释自己并没有要投怀送抱的意思，就听幸川漫不经心地问道：“早上没吃饭？”

        姜南星说：“你定的见面时间那么早，哪里有时间吃饭嘛？”

        幸川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有些讥诮地淡笑了声：“十点。”

        意思是，十点还早？

        “……”确实不太早了。

        但是气势不能输，姜南星说：“我们年轻人，都是下午才开始活动的！”

        她一副“你年龄大了我原谅你”的姿态。

        幸川抬手按了按眉心，懒得再听她的歪理，他弯腰拾起雪板，懒洋洋道：“走吧。”

        姜南星眼睛一亮：“我们现在要去买滑雪板了吗？”

        “不是。”

        “那……？”

        “先去吃饭。”

        “哦。”

        幸川侧目看她一眼：“我怕再不吃点东西，你下午晕在那儿，然后讹上我。”他像是很为难地叹了声气，“我虽然很有钱，但是我已经发过誓，我的钱是绝对不会给我女朋友以外的异性花的。”

        声音冷冷清清的，这话听着很正经，但是又莫名有点儿欠。

        姜南星在他背后狠狠挥了个拳。

        谁稀罕哦。

        她默了默，又忍不住好奇道：“你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幸川淡瞥她一眼。

        姜南星：“你别误会，我就是很好奇，到底是怎样伟大的女人，能够忍受得了，不是，能够有幸和您在一起？”

        她这改口改得一点也不走心。

        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群密集的区域，人声喧嚷而杂乱。

        姜南星路过他们的时候，正听到两个男孩子在讨论明年年初将要到来的冬奥会，说什么幸川在上一届奥运会中只拿了银牌，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重新回到冠军的宝座上。

        另一人反驳说：“虽然那次他拿的是银牌，但是他打破了前人的记录啊，动作难度比冠军高了整整两个档次，直接让那年的冠军毫无存在感，谁不说一声他牛逼？”

        “更何况，要说奥运金牌，人家十六岁就已经一口气拿了两枚了好吧？”

        先前那人又说：“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也说不定明年就出新的天才来了。虽然大家都说幸川很牛，但他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嘛，凡人总有出错的时候。也别把宝全押他身上。”

        ……

        幸川轻啧了声，抬手将帽檐往下压了压，漫不经心地扯唇一笑：“没有。”

        姜南星本来听那两人的讨论听得正出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欸？”

        幸川瞟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暂时还没有人拥有这样的幸运。”

        姜南星：“……”

        姜南星：“果然。”没有这么瞎的人。

        “不过——”她又追上去，“这位大叔，你刚刚抱我的时候，心跳好像有点快欸。”

        “老实说，”她凝目看向他，语声甜软，“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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