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暗门


梁兴回到那小院中,却仍不见梁红玉人影。
身上伤口虽然疼痛,他仍咬牙赶到望春门祝家客店。四处寻望许久,既不见梁红玉,也不见明慧娘。不知梁红玉跟到哪里去了。
他心里焦忧不已,忽想起张俊。那天张俊既然跟踪我,恐怕也会派人跟踪梁红玉。或许,他还派人跟踪过摩尼教其他教徒。他正要转身去寻张俊,一眼瞅见一个女子从那客店出来,朝着他笔直走了过来,他忙停住脚。
那女子走到近前,面容明秀,却眼含恨意,冷声道:“若要梁红玉,拿紫衣客来换。”
梁兴大惊:“梁红玉在你们处?”
“三天后,子时,你独自一人,送到虹桥南岸。若见他人跟着,我立即杀了梁红玉。”
“你是明慧娘?我没有杀你丈夫,也不想杀他,他是服毒自尽。”
明慧娘原本冷着脸,这时目光一颤,眼里悲惊交闪。她顿了片刻,转身便走,双肩不住颤抖。梁兴望着她急急走进那客店,显然是在强忍泪水。他心里一阵翻涌,不知是何滋味。
半晌,他才回过神,心想,至少知晓了梁红玉下落。自己身上有伤,步行去城南太吃力,幸而出来时,将梁红玉给的那两锭银子带在身上,他便去附近寻了租赁店,租了匹马。
骑了马,腿脚虽省了力,肩头后背两处伤,却颠得越发吃痛。不久,便见肩头那伤处血渗了出来。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是让马略略放缓。
到南城外时,天色已暗,他先驱马来到剑舞坊后门,敲开门,抓了把铜钱给那看门仆妇,将马寄放在那里,并叫她莫让邓紫玉知晓。而后,他又去附近买了火石火镰蜡烛、十来张饼、两斤白肉,拿皮囊灌了一袋酒,装好背在身上,这才来到红绣院西墙外那巷子,见左右无人,咬牙忍痛,攀上墙头,翻了进去。
后院黑寂无人,他轻步走到梁红玉那座绣楼后边。那楼被烧成残壁焦架,在月光下瞧着越发黢黑森然。楼后有片池塘,水中间一座小假山。梁兴蹚着水,走到假山跟前,见中间有道窄洞,便弯腰钻了进去,脚下一绊,险些栽倒。他俯身一摸,是块尖石,便抓紧那尖石,向上一提,果然应手而起。
这是张用告诉他的。他们在船坞商议时,梁兴说起梁红玉捉的那紫衣客,锁在楼下暗室里,却来去无踪。张用听了顿时笑起来,说他修造那楼时,一时性起,底下偷偷修了个暗室。暗室修好后,他想,人若被锁在暗室底下,自然憋闷之极,便又在暗室底下挖了条秘道,通到楼后池子中间那假山洞里。暗室秘道口则设在那张床下。
那床是扇转轴门,张用说,那叫“辗转反侧门”,机关藏在床板上,共有四处。人被困在暗室里,自然会辗转反侧。只有趴在那床上,双肘、双膝同时摁到那四处木结,机关才能打开。张用没告诉任何人,只待有缘人,那紫衣客来去无踪,自然是极有缘,碰巧撞开了暗门。
梁兴攥住尖石,掀开一块石板,伸手朝下一摸,洞壁上架着木梯。他爬下木梯,沿着暗道走到头,洞壁边也架着短梯,他摸到顶上一根绳索,用力一拽,一阵吱扭声,有东西从头顶翻下,若不是照张用所言,贴紧了短梯,恐怕已被砸到。他蹬着短梯,爬进暗室,点亮了蜡烛。见那木床,连床腿和底下整块砖地都竖直侧立在洞口。他用力扳转,将床翻回原样。这才坐到墙边,取出饼、肉和酒,慢慢吃着,等那紫衣人。
那紫衣人受命被摩尼教捉去,却被梁红玉中途劫走,锁在这暗室下。他无意中撞开这木床暗门,逃出去寻那指挥使,那指挥使却已被冷脸汉杀死,弃尸井中。紫衣客没了联络人,恐怕只能去寻韩世忠,却一直未寻见。他无处藏身,便又不时回到这暗室里。唯愿他还会回来。
梁兴在那暗室里直等了三天,紫衣人却始终未来。半夜便得将紫衣人交给明慧娘,他烦躁难安,酒肉也都吃尽,只能在那暗室中不住转圈。眼看无望时,忽然听见那床发出吱扭声,他忙吹熄蜡烛,站了起来。黑暗中,那床翻转过来,一个人爬了上来,又将床扳了回去,随即坐在床上,喘息了一阵,忽然屏住呼吸,显然警觉到暗室中有人,随即响起抽刀声。
梁兴忙低声问:“你是紫衣客?”
“你是谁?”
“我叫梁兴。”
“梁豹子?”
梁兴也发觉声音耳熟:“李银枪?”
他忙打火点亮蜡烛,一瞧,那人手中握刀,贴墙警防,果然是旧识之人,名列禁军“七枪”中第二。
李银枪惊问:“你为何在这里?”
“来寻见你,将你交给摩尼教。”
“你是韩副将派来的?”
“嗯。既然寻见了你,我们得赶紧去寻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进来时,刚敲二更鼓。”
“只有一个时辰,我们得赶紧走。”
他嫌底下暗道慢,忙引着李银枪从上面那秘道来到楼顶,攀树跳下,翻墙出去。好在养了三天,伤痛轻了不少。他先去剑舞坊后门牵出马,两人共骑,向城里飞奔。
幸而那张俊也住在城南,不多时便到了他的营房。梁兴叫李银枪躲在营房外暗处,自己下马,快步进去,来到张俊房门外,用力敲门。张俊打开了门,梁兴一眼瞧见他身后站着个人,竟是韩世忠。
梁兴不由得叹了声万幸,忙走进去,无暇拜问,急急道:“韩大哥,紫衣客我已寻见,摩尼教的人要我今晚子时送到虹桥南岸。”
“子时?只剩不到三刻了。你赶紧送过去,我跟在后面。”
“他们不许人跟。”
“那我先赶到那里,你再过去。”
韩世忠忙快步出门,骑了马便疾奔而去。梁兴向张俊讨了根绳子,也随即走出营门,寻见李银枪,略等了等,便又一起上马,向虹桥赶去。快到虹桥时,城楼上传来子时鼓声。梁兴停住马,先将李银枪用绳子捆住,这才赶到虹桥南岸。
汴河两岸一片寂静,不见灯火。月光下,他见虹桥南岸泊着一只船,船头站着个人,是个女子。他驱马走近那船边,才看清那女子正是明慧娘。
“人我带来了,梁红玉呢?”
明慧娘望向李银枪,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语音古怪。李银枪嘎啦嘎啦答了一句,梁兴也未听懂。但随即明白,明慧娘恐怕是用女真话试探,她不知从哪里学了几句。幸而李银枪看来更是通晓女真话,童贯恐怕正是为此才选了他。
明慧娘朝船舱咳了一声,一个汉子押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梁红玉,身上也被捆绑,嘴用帕子塞着。梁兴忙下了马,将李银枪拽下来,送到了那船上。那汉子也将梁红玉推下了船,梁兴忙伸手扶住。
明慧娘又清咳一声,船尾的艄公迅即摇动船橹,那船顺流而下,很快漂远。梁兴忙解开梁红玉的绳索:“他们可曾伤害你?”
梁红玉却一把扯掉嘴里帕子:“你是从哪里找见紫衣客的?”
“说来话长。”
“你为何要拿他换我?”梁红玉有些恼怒。
“说来话更长,回去慢慢说。”
梁兴往四周望了望,却没见韩世忠踪影,不知他能否跟上那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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