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他走得太急，连一丝灯光都没有为她留下。

        那一整夜阴暗潮湿的记忆此时如飓风狂乱席卷而来，让她在两年以后的今天都忍不住为之颤抖。

        赵木景看了看摊开的手心，身后的长发顺着低头的动作落下，使她心下一惊。脚边的粉色裙摆亦如针一般扎进眼里，再不觉好看。

        她又忘了，忘了陆经觉不喜欢她这样。

        她慌乱地起身，冲还在谈笑的四人询问洗手间的位置。

        那样急切，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张惶，使他们惊愕。

        也不知看到其中的谁指了一个方向，赵木景低了低头，提步而去。

        她的手不住发抖，在小小的提包里找寻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嫌动作太慢，复又尽数倾倒在鹅黄的大理石台面上。

        镜子里的女人端庄美丽，却挂着一脸毫不优雅的仓皇。细小的杂物落在台上，噼里啪啦地滚到了地上。

        赵木景慌忙去捡，又与坚硬的台面磕了个正着。

        ‘砰’的一声闷响，痛得她忘了呼叫，只下意识捂住了额头眼冒金星。恍惚间听到不远处的门口有人发问，“你在干嘛？”

        转眼望去，看到了倚着门框的陆经觉。

        她慌忙俯首，起身，背着脸小心回答，“没…没事。”

        一抹不容人忽视的气息逐渐靠近，她的身子被人掰扯过去。温热的手掌抚上受伤的额头，近在迟尺的人淡淡吐出一句，“真是蠢啊。才好的，又挂彩了。”

        如此亲昵的喃喃低语，仿佛爱人之间的甜蜜责备。赵木景傻傻地盯住眼前的薄唇，一时忘了言语。

        倏忽之间，她回过神来，别开头轻声提醒，“这里是女厕所。”

        被她躲开的手掌似乎仍在耳边停留了许久。赵木景垂着头，心神不宁地等待发落。她是逾越了，他只让收拾一下，自己便上赶着这般隆重打扮，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还是旁人最不屑一顾的笑话。

        而陆经觉突的转身，带起一阵寒风。脱口的话语转眼间染上了熟悉的冷漠，“收拾好了就出来，磨磨蹭蹭。”

        他走后，赵木景复又陷入了慌乱。

        她还是没有找到卸妆的工具，便幻想将脸上的妆容洗掉。想着大力揉搓几遍的话，就算是用清水也能冲掉。

        不过从没有试过，可能会极其不雅。

        她想到自己今晚的身份或许代表了陆经觉的脸面，顿时不敢胡来。匆匆整理一番，用粉饼压了压额头的淤青，又赶着出去了。

        没有想到陆经觉等在门口，对着她曲起了手臂。

        赵木景盯着看了长久，在他忍不住发火之前诚惶诚恐地搭上。

        规矩着视线只是往前，牵肠挂肚的全部都是，终于和他比肩了。

        终于，不再是影子了。

        他们走了几步，便遇上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冲着陆经觉热情招呼，“才聊的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跑了！”

        身侧的人应了声江总，赵木景跟着福了福身子，并不开口说话。

        被唤作江总的人看到她，又是轻呼一声，“这大美人儿眼生啊。”

        陆经觉但笑不语。他又自行猜测着，“那些个老总都抢着要把闺女嫁你，没想到有主了。不够意思啊，跟我都不提一句。”

        当着赵木景的面，他又自觉失言，“看我这嘴，准弟妹还在这儿呢。弟妹标志！跟着经觉好好玩哈。”

        赵木景的脸因着他的称呼不觉涨得通红，看陆经觉没有解释的意向，只得又扯起笑容点头。

        托了这次年会的福，她第一次站到了他太太的位置上，那个可望犹不可及的高位。

        她被带着在露天的会场转了一圈，终于兢兢业业完成了今晚的使命。又被抛下一人，游荡在极为陌生的环境里。

        这个会场极大，中间还嵌着一汪澄清的池水。如果是蝉鸣不绝的夏夜，应该能更添一道乐趣。

        此时，湛蓝的清水幽幽散发着寒意，倒是驱赶了一群寻欢作乐的人物。腾出来一片空地，没有人打扰。

        赵木景找到一处木椅坐下，看周围星星点点的霓虹彩灯映在水里，捧着其间最大的月亮。

        比之安静高雅的聚会，这场欢声笑语显得有些嘈杂。她置身其中，望着眼前的美景发呆，浑然不觉周边的事物。

        察觉脚边有细细的触碰，她低头一看，不知是哪来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的，扑闪着长长的睫毛，正好奇地把玩她裙子上的水钻，“姐姐，你的裙子好美啊，还有星星呢！”

        赵木景的心都不由得化成了一汪清泉。温柔地轻笑，扶她起来在一旁坐下。想了想，拉开外套的拉链，顶着严寒给她看腰间的刺绣，“还有花花哦，粉色的花花。”

        小女孩惊喜地拍起手，叫嚷着，“好漂亮，好漂亮！”

        她看起来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最懂事礼貌，又不乏天真无邪的时候。觉得赵木景给她分享了好看的裙子，便也要给予回礼。

        她挺了挺小小的脊背，颇为自豪地说话，“我有一个可漂亮的手表，有星星，还有月亮！是爸爸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妈妈帮我收着了，我去拿来给你看看。”

        她好开心，一说完便起身跑了。连赵木景提醒的小心都恍若未闻。

        天色很暗，泳池的边际潮湿，颇为打滑。

        她跑得急，不小心绊到什么，竟然埋头摔进了水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赵木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看小小的手臂在水面上挥舞了。

        她起身窜进去，因着冰凉的池水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不及多做适应，奋力游到小女孩的位置，拼尽气力，支手控制住不住乱蹬的身体，划到泳池边沿，费力将其捧了上去。

        一边不停安慰着没事，也不知是在安慰谁的。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小的关注。早有人靠近接过了小女孩的身体，她也被人拉了上去。

        应该是小女孩母亲的年轻少妇冲了过来，焦急地察看，慌得只知道喊自己爱人的名字。

        女孩呛得不住咳嗽，引得众人提心吊胆。赵木景被当成救了她的英雄看待，也被周围的人细细询问身上的不适。

        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句，“不是啊。我刚刚看她跟曦曦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曦曦就吓得跑开了。跑得太快，才会掉进水里的。”

        赵木景冷得不住哆嗦，忽闻这句话，登时连心都凉了。

        眼见着小女孩的嘴唇愈发青紫，甚至睁不开眼睛。少妇的脸上渐染怒意。瞥见两抹高大的身影急步靠近，便冲着其中一道大声哭骂，“顾流晔！你快看看曦曦！她不看我了，她好冰啊！”

        那个男人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女孩，将她抱过去，大步往室内而去。指挥着人调高温度，又让请医生来看。

        惊慌失措的女人跟在身后，时而还会收到来自他的轻声安抚。

        赵木景在后面默默看着，羡慕着她的幸福。

        围在身边的大半人群跟着散去，余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她的狼狈。因着刚刚那声尚无根据的话语，她已然从一个好心人，瞬间跌落成为一个罪犯。

        不论旁人脱口的话语有多么刺耳，赵木景自认都能承受。只是方才跟着男人一起来的陆经觉，依旧站在先前那个位置，隔了很远与她对望。面无表情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逐渐开始不安。

        黏湿拂面的头发同滴答落水的衣服一起，使赵木景终究感受到了难堪。

        她冲着他靠近一步，眼见着他后退了一步。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她是陆经觉的女伴，互相提醒着，再不敢胡乱私语。四周沉寂下来，又因为正主的不为所动，而不敢轻举妄动。

        赵木景停在原地，亦低了头沉默。

        她不住发抖，觉得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冰块一般僵硬。

        半晌，才有人靠近，用只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冷冷低语，“要杵到什么时候，还嫌不够丢人吗？”

        赵木景反应过来，提着蹒跚的步伐跟上，终于甩开了身后无数探究的视线。

        …

        黑黑的房间里并没有比外头暖和多少。陆经觉一路的沉默，进了家门还只是沉默。

        赵木景弯腰脱鞋，发现脆弱的裙摆不知道钩挂到了哪里，被扯得零零碎碎的，如破布一般挂在了身上。

        难怪他会说她丢人…

        提了一晚上的心无力坠下，连带着身体落在地面上。她的手指冰冷，乃至比冰冷的地面更甚。

        陆经觉难得折回身子，插着兜，隐在黑暗里看她。

        她又不知道哪来了力气，极力解释着，“不是我。那个孩子，我没有吓她…”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却看到了黑暗里他的冷笑。也许是她的臆想，料定了陆经觉会如旁人一般误会她。

        他后退的样子尚能轻易地在眼前浮现，惹得她心口闷痛。赵木景住了口，颓然地垂头，再不肯说话。

        反倒是陆经觉近身，好心要扯她起来。

        她变得如同叛逆期的孩子，一被人多加关注，便平添了额外不满。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甚至甩开他的手臂，躲着不让触碰。

        来回几次，陆经觉失了耐心。冷着声开口，“你现在跟我闹什么？刚刚他们说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不论怎样，他都是她在这边最亲近的人物。慌乱里，只是想得到来自他的一声安慰，如同那个少妇从她丈夫那里得到的一般。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责怪使得赵木景更为气愤，像是回到了以往和赵志生赌气的时候。

        腾的站起身子，迷蒙着泪眼反击，“我说有什么用，我说了他们会信吗？连你都不信！你都不帮我…”

        她说着说着，渐渐哽咽起来。别了别脸，复而瞪大眼睛看他。等到一瞬间的勇气丧失，她又彻底败下阵来，再不敢抬头。

        贴近了墙壁往里移动，也不管身后的他做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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