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碘酒

“场景加载完毕，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系统音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寂静。

        黎熠桓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见他同桌面色淡然，一双眸子里没什么感情，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副非常沉稳的样子。

        仲夏，空气非常干燥，刚才那股莫名的穿堂风并没有带来一丝清凉。

        他同桌的发丝略有些凌乱，刚才差点粉身碎骨的手办此刻已经不在少年手里，纤细的手指泛白。

        黎熠桓不安地扫视着周围红绿交杂的光线，富有节奏感的舞曲在耳边响起，一瞬间他感受到了空调冷气透心刺骨的凉。

        居然是酒吧。

        他清瘦的同桌此刻正穿着比自己身型大几码的撇脚西装，坐在吧台前，散发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场。

        “……”黎熠桓动唇，正想问些什么——

        “很奇妙。”容翊声音清冷，面无表情，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正好戴着蓝牙耳机。”

        说着，指节弯曲，将藏在耳朵里的耳机取了出来。

        “……”黎熠桓噎住。

        一时间他不知是该惊讶“我同桌居然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更恰当些，先控诉“难怪他一路上都没听我说话”更好些，还是吐槽“大哥这是重点吗？”更有价值些。

        可能都没有。反正他同桌都没理睬过他几次。

        黎熠桓揉额，陷入了沉思。

        数小时前——

        “所以，我们还是去找老班吧。”翻遍了整个书包仍然没有找到文言文阅读的邵诚闻面不改色，毫无愧疚之意地对失主说。

        “……”黎熠桓甚至懒得骂他不要脸，只是无可奈何地说一句，“你真行。”

        “过奖。男人怎么能不行呢。”邵诚闻跟个大爷似的把东西全部重新塞回书包，含着不知道哪个女生送来的棒棒糖，大大咧咧，“走啊，快点去吧，不然一会儿老班回家了。”

        “去个头。”黎熠桓脸色并不好看。虽然他已经懒得跟邵诚闻计较，但是去找班主任承认错误无异于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一份作业里面夹着他下周运动会开幕式的演讲稿。

        他怀疑自己直接冒冒失失地说丢了，老班能就这件事情跟他唠一个学期。

        “那怎么办？”邵诚闻还是没心没肺地眨巴着眼睛，好像一切跟他这个罪魁祸首没有关系似的，语气纯良，“兄弟你下周一请假？”

        “跟着，查监控。”黎熠桓垮着脸走出去，邵诚闻把糖往嘴里一塞，赶紧一个箭步跟上去。

        黄昏，没有晚自修的周五，学生们走得比较早。火烧云还没褪净，校园里已经不剩几个人影了。黎熠桓走近路，绕过僻静的小树林，自觉忽略某几个看人过来就慌乱躲闪到树后的身影，往保安亭走去。

        邵诚闻挑眉看着自家兄弟跟新来的保安交涉，果然不过多久，保安就大大方方地让他们查记录了。

        黎熠桓这个人果然人缘好得离谱。

        果然长得好看还是有优待的吗。

        于是思维发散得很快的邵诚闻又开始琢磨为什么在长相类型差不多的情况下，自己被当成不良少年，好兄弟被当成顶级学霸。

        “看着。”黎熠桓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帮忙查看一部分录像画面。

        “大哥，你没事吧。”邵诚闻郁闷，“你十六个班都要查？”

        “小心无大错。”黎熠桓回答。

        “……啊对对对”邵诚闻无语，小声嘀咕，“我昨天明明有放你桌上的，这种情况下还能不翼而飞，肯定只能是暗恋你的女生偷偷拿的啦。”

        黎熠桓没理会他，邵诚闻吞吞口水，继续发挥：”既然是这样，那肯定是在哪个班都不奇怪的啦，毕竟我们黎哥这么受欢迎。”

        黎熠桓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没什么威信，邵诚闻接着说：“而且你这个追求者非常有品味诶，肯定是理综卷做多了想要拿文言文阅读来陶冶一下情操，遇到这么优秀的女生，你不如就……”

        “你他妈扯到哪……”黎熠桓见人越说越离谱，正准备制止，声音却越来越小。

        邵诚闻抬眸，望着他：“什么情况？真的是小姐姐拿的？”

        “……”黎熠桓表情有点复杂，眼睛半眯着，态度让人摸不透。

        “什么意思？”邵诚闻好奇地凑上来——

        视频里是一个穿着校服外套的男生，身型瘦小，在一众的短袖校服里显得很惹眼。

        他顿了顿，两秒后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熠桓第一次真的想揍这小子。

        “挺走运啊黎哥，全班50个人，你倒是就挑上了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视频里无意中把那本文言文阅读带走的是黎熠桓的同桌，高二学年新来的转校生，叫容翊。也不怪人家，邵诚闻随手一扔，放的位置太偏，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在哪张桌子上。毕竟同桌之间也没有无聊到划三八线。

        黎熠桓笑得很苦。

        容翊是属于那种相貌非常惹眼，但是性格又异常孤僻的人。有时候黎熠桓觉得，但凡这两个特质不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他也不会显得格外突兀而不讨喜。

        刚刚开学的那段时间，还有一些女生被容翊的颜值所吸引，隐晦地向他表达过爱意，但是没过多久众人就发现了一个很显著的事实。

        容翊是根本不理人的。

        他永远在看小说，上课，下课，甚至食堂里，回家路上。当他在看小说的时候，他并不会理人，当他正好手头没事可做时，才会偶尔给一两个眼神，或者点头摇头，说一两个字。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他有心理疾病。

        甚至校园墙里还有人匿名发长文，爆料他的家庭，说他身体有疾病，活不过三十岁。

        对于这种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黎熠桓始终保持观望态度。

        一个人被孤立并不总是没有原因的，但是原因通常也不是很充分。这他都懒得去研究。重点还是在于，他的同桌可能根本就不会理睬他。

        “你直接去找他说，人家肯定不理你。”邵诚闻也知道他在郁闷这点，提议，“要不你先加他微信吧。”

        “……”刚好打开微信群的黎熠桓无语，“刚找完，没加班群。”

        “咳……也有道理。”邵诚闻点点头，“毕竟人家高冷。父母呢？干脆直接联系他父母好了。””

        “也没有。”黎熠桓怀疑人生地看着群成员表。怪就怪在这里。

        “……”实在有点离谱。两人走出保安室，天边还剩一丝余晖，学校的电子伸缩门已经快关上了，邵诚闻和黎熠桓一起往南边公交车站走，道“那要不你看看缴费群？”

        基本上家长一定会进缴费群，换季一起团购校服，或者接龙买书的时候还是很能发挥作用的。

        “看过了，也没有。”黎熠桓应着，心里在琢磨自己能把稿子背出百分之多少。

        “那怎么办。周一你再来要就已经来不及了。”邵诚闻与其说是替他担心，不如说是辛灾乐祸，“你们还特地彩排过一遍，到时候掉链子可太丢人了。”

        “会不会闭嘴？”黎熠桓阴沉着脸，眼神冷冰冰的。

        邵诚闻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他们出校门实在太晚，130路在这个时间段很难等到，黎熠桓郁闷地打开叫车软件，正想着要叫辆车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喂——”一看来电显示，是几个月不闻音讯的梁女士。

        “宝贝儿子最近怎么样呀，听说你们快要期末考试了？”梁女士似乎是在看电视，隐约还能听到说话声。

        “嗯，快了。”黎熠桓应道。

        “加油，考试顺利，你保姆今天家里有事，请了个假，自己在外面找点东西吃，妈妈下个月回去看你哦。”梁女士声音很欢快。

        “……好，您注意身体。”黎熠桓有点意外。他母亲居然舍得从澳大利亚飞回来，多少有点晴天霹雳了。

        “嗐，我能有什么毛病。你妹妹最近怎么样？跟之前那个还处着吗？”梁女士似乎是在嗑瓜子，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磨牙的声音。

        “应该处着吧？我也不清楚。”黎熠桓很无语。人家家父母都是怕孩子早恋怕得杯弓蛇影，梁女士倒是挺支持自己女儿和同班同学处对象，甚至还给人家小男生送了新年礼物。

        “什么不清楚，真是的。”梁女士怪罪，“那男孩子蛮好的。话说儿子你在学校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啊，跟……”车到了，邵诚闻拍了拍黎熠桓的肩，黎熠桓心不在焉地上车投币。

        “听到了没有？”梁女士发表完长篇大论，道。

        “嗯嗯嗯嗯。”黎熠桓漫不经心，“妈，我上车了，先挂了哦。”

        他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裤兜里，身旁的邵诚闻却一个劲儿地晃他的手臂，他无语：“干啥啊你？”

        邵诚闻小心翼翼地指着不远处爱心座位上的男孩：“你看！！！”

        黎熠桓抬眸，愣住了。

        好大一只容翊。

        可是怎么好像不太对劲？他们在这一站上车，容翊也只可能在这一站上车，没理由会比他们先在车上。

        “兄弟，机会就在眼前！”邵诚闻为他打气，“加油。万一他就理你了呢？”

        “……”黎熠桓其实觉得容翊不像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也许只是看小说的时候比较投入。他朝同桌晃晃手，“容翊。”

        好的，没收到回答。

        黎熠桓觉得应该是自己声音太小了。

        一定不是他同桌故意不理他。

        于是，喊了很多遍的黎熠桓感觉有些怀疑人生。

        “……唉，算了吧。”邵诚闻安慰道，“不就一份演讲稿，咱不要了。”

        黎熠桓深吸一口气，决定和容翊讲讲道理。

        好好的一个小孩，怎么能不理人呢？

        没礼貌。

        “诶诶诶，”邵诚闻看阵势不对，赶忙道，“你不会打算动手吧？黎哥，没到这步，而且车上这么多人呢。”

        黎熠桓失笑：“滚。我有那么蛮横吗。”

        正说着，他余光瞥见容翊吸了吸鼻子，好像哭了。

        嗯？哭了？

        黎熠桓睁大眼睛，发现眼前的少年眨着眼睛，眼眶湿湿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脸上泪痕还很清晰。

        黎熠桓忽然感觉有点手足无措。

        什么意思。难道他很凶吗？

        所以不理人是因为很害怕吗？

        “喂，黎哥，他好像哭了啊。”邵诚闻又一次晃着他的手臂，力气大得跟催命似的。车忽然一个急刹车，黎熠桓没保持住平衡，往前面倒去。

        “……”邵诚闻在危机之中抓住了扶手，看着头部只差几厘米的容翊和黎熠桓，不知所措。

        “那什么……我这一站下车，黎哥再见。”邵诚闻见自己家到了，头也不回地开溜。

        “……”黎熠桓发觉兄弟怪靠不住的。

        倒是容翊，终于看了他一眼，表情似乎还有些惊讶。

        黎熠桓有些狼狈地站起来，赶快趁这个机会讨回自己的演讲稿。

        容翊这次倒是理人了，乖乖地翻了翻书包，摇了摇头。

        果然。黎熠桓心里苦笑。他查的是昨天晚自习放学后的监控。

        容翊是走读生，不出意外大概是已经把那本文言文阅读放回家里了。

        “要不……你回家找找看，如果有的话，周末我们约个时间……”黎熠桓越说越小声。

        拜托。他同桌连人都不理，居然还奢求能跟他约着周末见面？

        容翊摇摇头，指着下一站的标志：“一起？”

        “嗯？”黎熠桓茫然。

        等等。这居然是在邀请他一起回家？

        黎熠桓总感觉事情非常不对劲。

        容翊应该是那种自我领域意识非常强的人，感觉不像能轻易让别人踏进自己家里的。

        但是黎熠桓没得选。

        于是，几十分钟后，他新奇又惶恐地踏入了容翊家中，无意中手滑险些打翻了玻璃柜上的手办，他同桌脸色很差，让他别乱动。

        然后就有了那阵莫名其妙的穿堂风。

        然后……

        “欢迎来到模拟场景真人游戏。正在识别玩家。玩家人数共计2人，玩家1性别:男，玩家2性别:男，正在为您筛选优秀剧本，请耐心等待。

        机器女音声线冰冷，突兀响起。

        容沐然皱起眉头，不解，黎煜面色凝重，疑惑。

        “已匹配剧本：《碘酒》，剧本难度：3星。通关条件：剧情流畅度达到百分之六十。请各位玩家准备，即将进入场景。”

        等等。

        黎熠桓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个剧本叫做《碘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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