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遇

神君死了。

        就在棠遇眼前，被言浔妖帝一剑刺穿识海，死了。

        棠遇也记不清那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他只记得一片红色，暗红色，铺天盖地

        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那次大战，史称神湮之战，由魔界撺掇仙、妖、冥三界一同挑起。

        他们的口号是：屠神族，毁神界。

        理由是：七界应当平等，神界不应独坐高楼。

        原本混沌孕育了七位古神，七神之首临渊开辟天地，始有灵郤大陆。后临渊依种族划分七界，由七位古神分别掌管。

        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七神，却差点亲手毁掉了自己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修仙界。

        当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神君死后，魔君疯魔，突然叛变，击杀了毫无防备的妖帝和仙帝。很快，冥帝和魔君也被女君、灵帝、棠遇三人联手解决。

        五古神一死，大战结果便一目了然。

        而后，棠遇作为神君钦点的战神，却抛下了苍生，带着临渊神君仅存的些许精血，消失了。这一消失，便是三万余年，世人都以为他死了，只有仅存的两位古神知晓，他只是藏起来了。他们不知他为何藏起来，更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总之，三万年来，他从未现身。

        在此期间，灵郤大陆便由两位古神守护着，只是不知为何，近些年来，竟连这两位也无甚消息了。

        反倒是魔族，自二十年前临渊神君的神纹现世起，便不时有些小动作。如今，竟是开始大规模骚扰人族，人族别无他法，只有一战。

        人族共三州两境。

        穆沉所在的忘山境，由南枝、南渡、玄雷宗三大门派镇守。此次大战，忘山境同清峡州的年轻弟子一道，被分配到了位于帝州（夙塬州）的南屿战场。

        此战场形势较为严峻，在援兵出现之前，众将士已经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因而当应枭出现在战场的那一刻，穆沉一度以为是自己太过劳累，眼花了。

        那日，穆沉同往常一样，与玄雷宗弟子一起守在南屿唯一的港口。

        不到午时，魔族便又从水里摸了过来。

        接收到水中探子的传音，十余名弟子迅速结阵，方圆百里的魔族即刻被电得浑身发麻。

        最靠近岸边的魔族，已然被电得失去了意识，很快便被水下的探子逐个解决。

        “左三，右二，撤。”

        穆沉撤下两名体力不支的玄雷宗弟子，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海面，面色有些许凝重。

        电击主要是靠着玄雷宗弟子在支撑，可几日下来，任谁也快吃不消了。丹药和符篆也即将消耗殆尽，而新一批物资还未送达。

        “玄雷宗弟子切莫强撑，若雷阵崩溃，便是肉搏，也要撑到濯清门弟子回来。”

        穆沉这道指令下了不到半个时辰，雷阵便失效了，玄雷宗大弟子祝之秋，甚至脱力晕了过去。

        “带下去，丹药给他服下。”

        穆沉摸出身上最后一瓶上品九转金丹，扔给一名玄雷宗弟子，祭出他的方天赭月戟，死死盯着海面。

        他实乃真神棠遇，目力强于凡人万倍，因而对于这水面以下的状况，要比常人看得分明。此次，对方来势汹汹，就凭他们现在的状态，除非他暴露，否则挡不住。

        哪怕再来几个入世上境，他都有足够的把握，可是——

        “呀呀呀！怎么倒下这么多？”

        突然，一道清亮的男音响起。

        穆沉回头，一眼便看到了一身黑袍的应枭。

        应枭高了，也壮了，同他记忆里的神君——愈发的像了。

        “小心！”

        一道灵光从穆沉耳边闪过，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穆沉回头，只看见一团黑雾，那是魔族被杀时化成的。

        “不是我说你，我虽然确实是长帅了那么一点点，但你也不至于盯那么出神吧？”应枭走向前，自然地将右手搭在穆沉肩上。

        穆沉闻言，不禁莞尔，“嗯，阿枭是帅了不少。”

        “啧，看来叙旧得等一会儿了。”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魔族，应枭眯了眯眼，“师弟，干活儿了。”

        应枭冲向魔族时，顺道喊了一句。

        穆沉这才注意到同应枭一道来的那位绿袍公子。应枭称那人师弟，想来便是应伯父收养的孩子——甘殊了。

        二人行动迅速，配合极好，虽是头一天上战场，却似极为熟悉战场一般。

        “知道你们缺物资，给你们扔了一屋子的，用完还有。”应枭杀着杀着，才想起来这回事儿，“受伤的都先回去疗伤，伤好了再回来。”

        “按他说的做。”穆沉见众弟子都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待受伤弟子都下去休息了，穆沉才再次投入战场。看着前方噙着笑大杀四方的应枭，穆沉有一瞬间的恍惚。

        三万年前，尚为神君的应枭也是这般，哪怕身处战场，脸上也随时带着笑意，似是从未把任何敌人放在眼里。

        即便是被妖帝言浔刺穿识海那一刻，他脸上的笑意也未曾减少半分。

        言浔那一剑，穆沉记了三万余年。

        穆沉一边杀敌，一边用余光捕捉着应枭的身影。

        一如当年。

        在成为穆沉之前，棠遇独自守着临渊的精血度过了无比漫长的三万余年，这期间他选中了应氏一族，并以临渊精血一点点植入此族血脉，到了应枭这一代，便只剩下那一滴最精纯的、包含了临渊八成力量的心尖血了。

        棠遇别无他法，只有孤注一掷。

        神纹现世之时，他便知晓，他的神君，终于要回来了。

        于是棠遇以秘法令秦勤有怀孕之象，并化为其腹中胎儿，以穆沉的身份晚了应枭近一年方才降生。

        应枭、穆沉二人的母亲——唐湘楚和秦勤是闺中密友，在穆沉出生之前，她二人便已经盘算着结亲了，得知秦勤生的是个男孩儿时，二人还惋惜了好一阵。

        可两个孩子皆天赋异禀，第一次见面时，尚在襁褓之中的穆沉便会主动向应枭伸出小肉手，应枭也会冲着穆沉笑个不停，二人似乎颇为有缘。由此，唐湘楚和秦勤也就慢慢释怀了。

        可惜好景不长，在应枭十二岁那年，唐湘楚被奸人所害，丢了性命，应离也被他人构陷，不得不带着应枭躲了起来。

        这一躲，便是八年。

        穆沉费尽心神，却找不到应枭，但好歹能从应枭的外祖父——青崖掌门那里得到些许消息。

        总归，知道他还好好活着，便已经要比那三万年难料结果的苦守好得太多了。

        应枭早在出生之时，体内的血脉之力便觉醒了一部分。如今的他，修为虽在入世中境，真正实力却至少也在观尘下境了。

        有了他和甘殊的加入，这一场赢得很轻松。

        “都回营休息，通知二部，换一批下水，今晚必然还有一战。”

        穆沉下完令，又看向应枭和甘殊，“我们留下。”

        很快，岸边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几部？”应枭从空间戒指里搜出三张椅子，稳稳当当地在其中一张上坐下。

        “五部。”

        “一部，实力较强，负责阵法补充和近战肉搏。”

        “二部，负责水下探查。”

        “三部，以玄雷宗弟子为主，负责雷阵。”

        “四部，以濯清门弟子为主，负责冰阵。”

        “五部，负责后勤。”

        “这布置和作风——倒是跟应枭挺像。”

        穆沉闻言，望向了甘殊。此人在应枭身边待了八年，对应枭已然非常熟悉了。

        察觉到穆沉的注视，甘殊转头看他。

        穆沉只温和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你俩气氛怎么这么奇怪？”应枭注意到二人的眼神互动，有些疑惑。

        穆沉和甘殊还没来及答他，身后便来了十余人。

        “遇之，你已经几日未曾歇息了，回营歇会儿罢。这里，我们守着便是。”

        穆沉一听见来人的声音，便站了起来，“诸位还未恢复好，怎的就出来了？”

        “在这里，一样可以恢复。”

        “我在这里，也一样可以休息。”

        “得，说不过你。”那人笑了一声，这才注意到应枭和甘殊，“这两位，不是运送物资的弟子吗？怎会在这儿？”

        “运送物资的两位弟子”对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接下这话了。

        “段兄误会了，这二位乃是我忘山弟子，前来支援的。那些丹药和符篆，也是他们自带的。帝州发放的那一批，估摸着今晚能到。”

        那位“段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二位！你们什么也没说，扔下东西就走了，我们还以为是专门运送物资的弟子呢。”

        “没事没事。我叫应枭，字笑尘，段兄唤我‘笑尘’便好。”

        “甘殊，字御风，段兄唤我‘御风’即可。”

        “我们这一队，都是清峡州濯清门弟子。我叫段玉箫，年纪大些，所以大伙儿都管我叫‘段兄’。”

        剩余几个濯清门弟子也挨个作了介绍，应枭拢共也就记住了一个段兄。反正师弟记性好，他也没必要强求自己去记。

        一行人在岸边待到了戌时，魔族才姗姗来迟。

        濯清门弟子轻车熟路地布好阵，才发现应当作为灵力补充之一的应枭，并未入阵。

        段玉箫看向穆沉，眼里带着询问。

        穆沉只四字回他：

        “信他便是。”

        段玉箫：“……”

        待阵法布好，水下的探子也布好了结界，作为阵法主控的段玉箫迅速结印，启动阵法。

        顷刻间，方圆百里的海面凝结成冰，并不断往海水深处扩散。

        应枭就立在岸边，注视着水里的情况。

        当首批魔族尽数被寒冰包裹之时，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早已备好的符篆。然后踏着冰面飞奔而出，几息之内便将手里的符篆均匀地贴在了冰面上。

        “二部的，在结界里待着。”

        应枭嘴角挂着笑，朝着岸边飞速移动。

        就在落地的那一刹那，一团蓝色火焰自他手里一跃而出，瞬间点燃了整个冰面。

        满目幽蓝。

        不过五息的功夫，蓝色火焰消失，海水也恢复了平静，这一批魔族，未有逃脱者。

        这可比冻住魔族，再由二部逐个击碎要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准备，下一批来了。”

        众人如法炮制，仅一个时辰便了结了这场夜袭。

        夜色已深，众人生了篝火，围成一圈，取暖休息。

        “笑尘用的——莫不是冥火？”

        “嗯，是冥火。”

        应枭也不避讳。

        冥火，五行七物之一，火焰为蓝色，不怕水，也不惧魔、鬼，是应枭在一个岛上无意间得到的。

        五行七物，包括流沙金、无根木、不老枝、无源水、冥火、双生冥火和灵壤。其中双生冥火分为白色净火和黑色业火，仅为冥界鬼王所有。

        这七物，得之其一，便是大幸。若能得其青睐，将其认主，于修炼更是大有益处，但若是消息传开，也必会为其招来杀生之祸。

        应枭此番毫不遮掩，也是自信护得住这冥火。

        “认主了？”

        “是。”

        “那符篆是？”

        “自创的，冥火我用得还不熟练，大面积攻击需要符篆辅助。”

        “嗬！厉害啊！小伙子有前途！”

        “咳，那必然。”

        “哈哈哈哈，你倒是一点儿不谦虚！”

        “嗐，谦虚又不能当饭吃，要来作甚？”

        应枭说着，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个软垫，枕在脑后躺下了。

        穆沉看着那软垫，眼里不禁染上了些许笑意。

        “多久了？”

        穆沉答：“十日。”

        “不曾换过？”

        “终版。”

        “哪日？”

        “四。”

        其余人听得一头雾水，甘殊却明白了。

        此战场开战十日，如今的“五部”布置，是反复实践后，于第四日开始实行至今的。

        “海雾有毒？”

        “于人无害，于魔致死。”

        “啧，怪不得水性差的要死，还非得从水下过来。”应枭默默翻了个白眼。

        “没想过主动进攻？”

        “南屿战场的严峻之处，仅在于量。因而前来的，皆是年轻弟子，冒不得险。”

        应枭了然。在座都是各门各派的未来，海岸对面情况不明，冒不得险。可穆沉和应枭同他们不一样，他们二人天生便实力超凡，再加上甘殊，搞一场偷袭并非难事。

        “咱仨，去瞧瞧？”

        “好。”

        “嗯。”

        “等等，去哪儿瞧去？过海啊？”段玉箫一听这话，坐不住了。

        “对啊，魔族那些个脑残玩意儿繁殖快得很，这么守着不是办法。”

        “什么繁殖？”

        “魔族男子也能生育，且一旦受孕，便可通过魔晶迅速生产，魔晶甚至还能大大缩短他们的生长周期。至多半月，便能孕育一批新的魔族。”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他，就连甘殊，也难掩面上的惊讶，只有穆沉，在听到“魔族男子也能生育”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应枭眯了眯眼睛，“啧，这不是常识吗？”

        “不是啊，”段玉箫疯狂摇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问得应枭一愣。

        对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嘶——反正他就是知道，估摸着是前世的记忆吧。

        “反正事实是这样，催产出来的魔族很弱，但量大，持久战对我们不利，毁了魔晶才是要紧。”

        “魔晶有多少？”

        “不多，也就几十块。对面这一批魔族里，至多有两块。”

        “我同你们一道。”

        “人多反而不方便。况且，万一情况有变，这边还得劳烦段兄调度不是？”应枭咧嘴一笑，眼里尽显信任。

        他才二十，长得还算乖巧，笑起来自带满分亲和力，任谁见了，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当然，除了甘殊，他对应枭免疫

        段玉箫一听这话，满口应下。

        “我去看看祝兄，很快便回。”穆沉见段玉箫被说动，忙起身去查看祝之秋的情况。

        若他走了，这里便得靠段玉箫和祝之秋二人盯着了。

        不出一刻钟，穆沉回来，三人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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