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几分钟后，原地休息，张大宝嚎了一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我不行了不行了”他闭着眼睛嘟囔。

        王前过去拍了拍他：“辛苦了，你们走到这挺不容易的，多休息一会。”

        代游拿了一个小药丸递给张大宝：“舌下含着。”

        张大宝接过去放嘴里，又躺到地上，说话也开始有气无力的。

        “战士们，真的你们是真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佩服你们。”

        李段和杨旭累得不愿意说话，大口喘着气往张大宝旁边一瘫。

        代游分别给他们每人一个小药丸。

        “还行吗？”周醒坐到他们旁边的地上，身体也快到了极限。

        李段眯着眼看过来：“行，战士不都说了吗，咱挺厉害，都能行。”

        “今天还算不错，没有下雪，”王前说，“如果顶着雪往上爬，到了最上边这一段路，没有经验的基本摔着上去。”

        其他战士估计想起来自己曾经冒雪上山的场景，都笑了。

        “我刚来时候是雨季，走到半路突然开始打雷，雷声轰鸣，当时害怕啊，觉得下一秒就要劈到自己身上。”王前说。

        “旁边的栏杆也不敢扶，怕触电，”另一名战士说，“真就是摔着上的。”

        张大宝慢慢坐起来：“你们太不容易了，真的，比常人想象的不知道艰难多少。”

        他说到后面有点哽咽想吐，顿了两秒又憋回去了。

        “这一段路，我们走一次就要死要活，”杨旭捏了捏张大宝的肩，“你们可是走了千百次，无法想象。”

        “来之前查阅过资料，说实话，眼见的跟亲身体会相比，九牛一毛。”李段说。

        摄制组的气氛有些沉重，大家说边防军人不容易，说他们累，他们笑一笑，关于累的话一字不提。

        “这都不算什么，等上了哨所，看见壮阔的山和大地，晚上看星空，”王前笑着说，“觉得一切都值，是吧班长。”

        代游“嗯”了一声。

        周醒看向他，他表情平淡地望着眼前的雪域高原，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从里面看到了无数话。

        “走！”李段站起来拽了一下张大宝，“接着上，去看祖国的高山和星空！”

        大家起身，维持之前一名战士拉一个人的形式往上走。

        最上面一段路，过程艰难，张大宝负责拍摄，王前拉着他，不停回头看，像在保护一个刚会走路怕他摔跤的孩子。

        周醒：“辛苦了，先暂停吧，前面这段别人拍。”

        代游保存好录像看了周醒一眼，她伸着胳膊跟他拿相机。

        代游把相机挂在肩膀上：“你省着点劲，顺便给我也省点。”

        ？

        周醒放下手插到兜里：“拽一个人这么重啊。”

        “不然呢。”

        周醒往上快爬了两步，她的胳膊变得不像之前那样绷直，也不全靠代游的力量抻着往上走。

        她紧跟在代游身后，咬牙坚持着不跟他差太远，尽量给代游减小负担。

        “行么？”代游回头看她。

        她点点头。

        有时候体力不支踉跄着要跌倒，她都能感觉到代游一下握紧她的手又给她拽回来。

        快到哨所的时候，人的身体都是前倾着在爬台阶，战士们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恨不得搂着肩膀去给他们借力。

        周醒一手被代游握着，另一只手需要拽着他的小臂才能保证接下来正常行走。

        她感觉嘴唇被风吹得干裂，空气越来越不够呼吸，整个人像走在云上，飘忽不定。

        “坚持！还有最后一百级台阶，”王前在前方喊，“胜利在望了同志们，马上到家啦！”

        “坚持！一二三”李段走一步数一节，“坚持！”

        前方战士们和摄制组齐声数起台阶数。

        周醒笑了一声，代游看她一眼。

        “没事，不敢相信，我们居然真的走上来了。”

        “嗯，厉害。”

        周醒晃了晃两人握着的手。

        代游偏头：“难受？”

        “不是，觉得你和休假时候很不一样，竟然夸人。”

        代游笑了：“我休假时候也这样。”

        “谁告诉你的，我想找个机会跟你说谢谢都找不着，话里话外不近人情，我那句感谢都不知道要往哪插，还有抱歉，我问多吉要给你车费的事，当时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感觉挺对不起你的。”

        周醒一口气说完皱着眉，呼吸急促，脑袋也开始晕眩。

        代游笑了一声：“保存体力，别一下说那么多话。”

        台阶数到六十七，摄制组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最后一百级我怎么感觉比从山脚开始走还累啊——！”

        张大宝嚎着，嗓子干得都喘着粗气。

        “越到最后越艰难，”王前笑着说，“爬上去就都是好样的，加油！”

        “加油加油！”李段和杨旭异口同声跟着喊。

        “最后十步！”王前说。

        大家抬头望，山尖上矗立着一栋小房子，雾气缭绕。

        “像西游记里孙悟空第一次进天庭一样！”张大宝说。

        “六！五！”大家一起倒数着，“三！二！一！”

        登上去，停在哨所门口的时候，他们都累趴了，门都不进，坐到地上兴奋地挥舞着胳膊。

        周醒站在哨所门前，一瞬间眼眶全湿了，不知道是心酸还是呼啸寒风吹的，心里那股劲儿不能形容，只觉得满满涨涨。

        面前是一道非常简易的金属漆门，哨所的小房子也很简单，水泥屋子。

        房屋侧面有一小块水泥硬质地面，这是唯一一处室外可以活动的场所，面积不大，大概只有半个篮球场，中心立着旗杆，角落放了一个简易篮球架。

        地面最边缘全是水泥围墙，围墙外是万丈高空，放眼望去到处是云雾和雪。

        哨所门前有一块大石头，上面描红刻着一面五星红旗和“岗拉哨所”四个字。

        岗拉在藏语里是“上面”的意思，哨所在山尖，站在这里再无上坡。

        这就是眼前的所有。

        哨所里有人迎了出来：“班长，热水已经烧好。”

        代游点点头看向他们：“都站起来进去。”

        “先进去泡泡脚，”王前上前拽李段和杨旭，“不然你们受不了。”

        张大宝坐到地上半天没动弹。

        杨旭去看他，发现他正在那掉眼泪，杨旭以为他累哭了，跳到屋里笑着去喊周醒：“快拿相机给他录下来！”

        代游摘了相机递给她，周醒走过去把镜头对着张大宝。

        “你们还是人吗！”张大宝哽咽着，“我受到的震撼太大了！太大了！”

        王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代游让所有战士先带其他人和背包进去，他摘了身上的包递给王前，站在后边看着张大宝和周醒。

        “边防军人这么辛苦都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国家…想想我自己每天什么事也没有就坐家里打游戏。”他越说流的眼泪越多，“我虚度光阴！”

        周醒不说话，一直安静举着相机。

        “我还一天吃好几顿火锅烧烤麻辣烫，吃不完也不打包我浪费食物！”他哭到最后开始打哭嗝，“太不是人了我太不是人了。”

        “我决定以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张大宝抬手抹了两下脸，慢慢转头，“你说诶，周醒，你哭什么？”

        代游走过去看她，护目镜遮上后一张小脸看着更没多大，现在全是眼泪，鼻头冻得通红，拿着相机一句话不说。

        张大宝吓得眼泪立刻停住，赶紧站起身把她相机拿过去按暂停。

        他无措地看了一眼代游：“这这这咋办呀，周醒你哭啥呀？”

        代游拍了拍张大宝：“你先进去。”

        “哦，那那辛苦您。”张大宝转身蹿进了屋里。

        代游看了她一阵才开口：“哭什么？”

        “不知道。”她声音没什么变化，也不哽咽，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代游站到她面前给她挡风：“不冻脸吗？”

        她点点头：“冻。”

        眼泪流到脸上，立刻冰得她难受，但就是止不住。

        他们面对面站着，代游问完就不说话了，看着周醒眼泪像珠子一样往下掉。

        这里海拔5214米，她是来到这的第一个小姑娘。

        从头到尾一句累没喊过，路上高反没哭过，站到哨所门口了，眼泪开始汹涌着往下掉。

        跟他开始时见到的周醒不一样，公路上时，她是个柔媚的女人，穿着一套绿裙子在路上抽烟，好像天地间的一切都跟她没关系。

        而现在，眼前这人没化妆，嘴唇裂了口，有几丝血印，脸和鼻子冻得通红，眼泪一条一条往下流。

        代游垂头看着，他似乎也高反了，呼吸不畅。

        过了几分钟，周醒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笑了：“进去吧，冷。”

        “嗯。”

        哨所里面，一个炉子烧得正旺，炉上是大壶正在烧水。

        大家坐了一排在泡脚，战士们忙碌着，有的在桌子边上准备菜单，有的坐一边和摄制组的人聊天。

        代游领着周醒一进去，大家都看了过来。

        “没事吧醒，能适应吗？”李段问。

        她点点头，进门先冲着里面跟战士们鞠了一躬，九十度。

        代游低头看了她一会，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去面对她。

        “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战士们迅速放下手里的活站成队列，两排，十二名军人统一打着标准的军礼。

        周醒抬起头看着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该干什么干什么。”代游跟战士们打了个手势。

        “是！”

        大家即刻恢复之前的状态，摄制组的人泡着脚都愣了，他们看向周醒，表情动容，张大宝又有点要哭。

        “闭嘴泡你的脚。”周醒看他一眼。

        张大宝说：“我以后都敬佩你。”

        周醒没说话，伸手把护目镜摘了拿在手里。

        代游拿了个盆过来，去炉子边倒热水，倒完喊她：“过来端水。”

        她走过去把盆端起来：“你不泡吗？”

        “你先过去。”

        她走到李段旁边坐下，她的靴子很早就被雪打湿了，裤脚上全是冰碴，脚刚放进热水里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温度。

        代游应该和她差不多，军靴周围都是冰渣子。

        “下一壶热水大概什么时候能烧好啊？”张大宝问，“你们这样脚受得了吗？”

        “没事，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好，很快的，”王前笑着说，“不信你问问班长，我们都走惯了，你们第一次别冻坏了。”

        周醒皱着眉抬头，代游站她对面倚着桌沿。

        代游看她一眼：“泡你们的，耽误不了几分钟。”

        摄制组感动得不知道怎么表达。

        杨旭低着头：“这泡脚水真的暖到人心窝子里了。”

        “别想了，今天伙食好，”王前坐在代游旁边笑着说，“像过年一样，有鱼有肉。”

        “我们一会得拍一下做饭过程。”李段说。

        王前：“不着急，现在才开始准备，还没做呢。”

        “我们来这么多人，不会把你们的菜都吃光吧？”杨旭问。

        张大宝赶紧说：“那我得少吃点。”

        王前笑了一声：“不会，连队经常给我们送食物，蔬菜和肉都有，现在比以前条件好多了。”

        周醒看向代游：“原来吃什么？”

        “萝卜干，蔬菜干。”代游淡淡说。

        “太艰苦了。”李段说。

        王前点点头：“原来的先辈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各种干菜放水里泡开再炒着吃，现在祖国发展好了，边防的条件也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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