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宫女

许棠玉离开了御书房，屋外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

        陆修明见她出来，快走两步迎了上去，见她眉目中惊慌未散，一贯从容的他有一瞬的慌乱：“你怎么样？”

        许棠玉低下头，没有说话。

        陆修明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他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维持着冷静:“别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林子凉也急得直跺脚。

        许棠玉抬起怯生生的眉眼，看着陆修明的关心和林子凉的着急，心中渐渐涌起暖意。入宫这一遭，虽常常心惊胆战，但能有两个人如此关心自己，便也足够了。

        她低下头，轻笑了一声，不再“吓唬”他们。她弯起眉眼看向陆修明：“皇上说，让我明日离开皇宫。”

        她的声音里藏着欢喜，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林子凉怔了一瞬，满是不解：“为什么？你是吏部登记在册的女官，怎么会要赶你出宫？”

        许棠玉轻轻低头，害羞地瞥了眼满脸严肃的陆大人：“皇上让我归家等候。他说，既然要嫁做她人妇，就不能在留在宫里了。”

        林子凉愣了片刻才恍然:“这是赐婚的意思啊！”

        他笑着跳了起来，拍了拍陆修明的肩膀:“好呀，我白担心了！我就说不会有事的，你们毕竟是从小认识长大的兄弟。”

        陆修明却没有说话，他低沉着眼眸看向御书房，那股子不痛快久久未散。由皇帝赐婚，是一种恩赐。他与许棠玉必须要“感恩戴德”地完成这场婚事。

        因为这是皇恩浩荡。

        陆修明的脸越发地沉。

        许棠玉看着他的神色，眉眼中有些担忧:“你，不开心吗？”

        陆修明缓下脸色，他静静地看向许棠玉：“你后悔吗？”

        许棠玉有些害怕，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后悔什么？”

        陆修明解释了一句：“后悔因为我离开了皇宫。”考取少史令，也是她努力的结果。

        许棠玉听到这个理由，缓缓舒了一口气，她坚定地摇头：“不后悔。”

        少史令一职本来也只是无奈之举。除了陆大人，她在这座皇宫里，没有一丝留恋。

        陆修明望着她面上的欣喜，渐渐隐去了他眼底的严肃低沉。

        罢了，不管是什么原因，离开皇宫这件事总归是能让她开心的。

        他的面上浮起笑容，不再想背后的复杂种种。至少现在她是开心的。

        陆修明望着她明媚灿烂的笑颜，又片刻的失神。他怔怔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微笑，又被理智劝阻。

        林子凉站在一旁，看见陆修明想伸又不敢伸的手，有些着急。

        趁着陆修明不注意，林子凉一把拉过他的手交到了许棠玉的手心，龇着牙笑道：“许姑娘，我可把这个人交给你了！”

        许棠玉低笑了一声，看着两个人紧紧贴合的手掌，面上露出红晕。她轻轻地捏了下他修长的手指，又放开。

        痒痒的，逗笑了陆修明。

        身后，忽然传来令人不悦的声音。洪公公出现，说是皇上请陆修明与林子凉进去。

        许棠玉看了一眼，后退了一步:“大人，我先去坤宁宫。此事还需告诉皇后娘娘。”

        陆修明点了点头:“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嗯。”许棠玉笑着答应。

        回到太史馆时，她并没有惊动众人，直接去了后舍，取了雨伞后又带上了王家掌柜献上的胭脂。

        坤宁宫内，皇后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掌史站在院子一旁记录。

        宫人禀报后，皇后很是奇怪：“许少史怎么来了？”

        许棠玉微笑着，满目柔和，她轻轻跪下磕了个头，才说出皇上让她出宫一事。

        皇后有些惊讶，但她是个聪明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皇上的心思。联想到今日刚传来的陆修明“离京外调”一事，便知道了其中原因。

        既然得不到，就送出宫吧。

        皇后笑得温柔:“既然皇上说了，本宫也不好挽留。虽然舍不得，但陆大人是良人，还是要恭喜许少史。”

        许棠玉再次磕头谢恩，她从怀中掏出了那盒胭脂。胭脂的颜色灿若朝阳，红润剔透，勃勃生机。

        她第一次看见这胭脂的时候，就觉得最适合皇后，总想着能寻个机会送给她。

        其实，皇后也是个美人，在许棠玉的眼里不输给宫内任何一个妃嫔。可惜，她总忙着管理整个后宫，忘记了自己也是一朵娇美的花。

        许棠玉开了个玩笑:“娘娘放心，微臣以性命担保，这胭脂一定是安全的。”

        皇后笑了一声：“好啊，若是出了问题，本宫可要把你抓回来。”

        皇后笑了一阵，从宫人手中接过胭脂，果真是比花还要美的颜色。她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颊，都是年轻的女子，哪有一个不会动心呢。

        她看向许棠玉:“那朱玉颜虽然心地不好，眼光却不错，这胭脂的确好看，本宫多谢许少史的好意。”

        她收下了胭脂，她抬起头看了眼天上成群南飞的大雁，语气中藏着落寞：“走吧，快下雨了。”

        许棠玉再次磕头、行礼、告退。

        回太史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乌云黑压压的，预示着今夜会有一场暴雨。

        许棠玉快步往回走，还未走近，远远的看见一个宫女，正鬼鬼祟祟的躲在史馆门口。

        许棠玉立刻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匆忙逃走的宫女。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宫女身后时才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严厉的声音响起，宫女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眼中露出惊慌。

        许棠玉这才发觉她的年纪并不小了。从衣着来看，至少也是宫女中的领班。上次她以为是荣贵妃派人来监视她的小宫女，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了。

        “你是谁？”许棠玉上下打量她，“来找什么人吗？”

        这宫女没说话，冷静下来后，抬起眼仔细地盯着许棠玉，盯得她发毛。

        许棠玉有些不适:“你在看什么？若是不说，我可要告诉内务府总管了。”

        许棠玉搬出了内务府总管，却并没有吓到她。

        那宫女仍盯着她看，半晌才道：“你和小时候长得真像。”

        许棠玉心中一惊，小时候？这宫女怎么会认识她？

        宫女眼眸漆黑，里面像是藏了无数的秘密，她慢慢靠近许棠玉，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十年前，我在寻芳宫见过你。”

        一句话，让许棠玉手脚冰凉。

        寻芳宫，是李美人住的宫殿。

        许棠玉有些慌乱:“你胡说什么，什么寻芳宫，我怎不知后宫有这个地方。”

        她慌乱的后退了一步，可眉眼中的惊慌一览无余，瞬间暴露了所有的秘密，

        宫女见她这样，眼中竟露出了欣喜，像是寻觅多年，终于找到了希望。

        “你见过是不是！”她一把抓住了许棠玉的手，神情激动，“十年前，我亲眼看见许妃将你从那间屋子里抱出来！你就在那间屋子里，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神情激动，死死地抓住许棠玉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了她的肉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许棠玉拼命地推开她，却被这宫女死死拽住。

        就像……就像那年的李美人，怎么也逃不脱。

        “放开我！”

        恐惧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许棠玉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她仿佛置身于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里，下一刻棍棒就要打在她的身上！

        她开始浑身无力，像是被死神困住了躯壳，已完全动惮不得。就在她感觉到窒息却无法逃脱的时候，身上的束缚忽然消失。

        许棠玉睁开慌乱的眼，看见了满脸担忧的陆大人。

        这一刻，许棠玉好像看见了光。

        “大人！”一口气松懈，许棠玉彻底倒在了陆修明的怀中，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她摸了摸脸颊，满脸都是汗水，枕边已全部湿透。

        陆修明守在一旁，见她醒来，立刻为她倒了一杯温茶。

        “好些了吗？”

        听见他温润的声音，许棠玉终于放下心来。她虚弱的点点头，看向他:“大人，那个宫女呢？”

        陆修明掏出手帕，为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解释了那个宫女的来头。

        “她是当初李美人的宫人，一直不相信李美人的死。”因此，悄悄来太史馆寻她多次。

        许棠玉心中仍然慌乱，她睁着无助的眼睛望着陆修明:“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许棠玉害怕那宫女牵连到她，可心底却又忍不住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看起来，那宫女也像她一样被此事困了多年。

        陆修明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既然出现了第二个人证，我便不会坐视不理。”

        许棠玉望着他镇定的眉眼，缓缓放下了心。她抬头看了眼屋外，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声淅沥，渐渐大了起来:“大人，你快回家吧。”

        陆修明看了眼屋外，又看了眼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回了。今天，我就住在隔壁。”

        “这……”许棠玉有些惊讶。

        陆修明笑了笑:“放心，我既不是迂腐的书生，也不是浪荡的登徒子。”

        许棠玉笑了。

        陆修明替她掖好被角，又准备了些晚饭，陪她一起用完后才离开房间。

        夜间，蓄满了雨水的乌云终于开始倾泻，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好像要吞噬这间小小的房屋。

        许棠玉被雨声吵得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个宫女，一入睡就是浑身是血的李美人。

        许棠玉抱着被子，无助地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窗外霹雳般的暴雨。

        望着望着，许棠玉好像听见了一阵笛声。隐藏在暴雨之中，伴随着雨点时急时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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