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啥西？个么学校老师也噶弄不灵清！张春花气急，娘家方言脱口而出。（什么，老师也太是非不分了！）

        “那个男的真就一点都不管了，这还是人吗？”

        林青玉把毕业前被室友下药的事实改动成，室友嫉妒她，给她和对象下了药。事发后拍了她出招待所的照片交给学校。对象嫌事情闹大了和她撇清关系，不愿作证。学校不听她的解释，处分了她。

        几个阿嬢听得火冒三丈。

        而曾经将某部后宫连续剧当下饭剧看的林青玉，早就酝酿好情绪，眼里含着泪花，哽咽：

        “他不想承担我却不能不要这俩孩子，既然我把他们带到世上来，就得对他们负责。

        当初上大学多亏了村里帮助，现在我毕业了，我也想在家乡，尽自己一份力……”

        “……没事，别怕，谁敢说什么。阿嬢撕了她的嘴！”

        “是呀，那大城市欺负人，不呆就不呆！”听林青玉这么说，她们脑补了一大堆小鱼被骗又孤立无援的场景。

        “我们都看着小鱼长大的，她是什么人，月娥她们是什么样的，我们比老师更知道。”一个阿嬢拍了拍李月娥的肩膀安慰。

        “想回来就回来，老话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你学历高，在县里找工作还不简单，我侄女高中毕业，几个单位都抢着要呢。”

        “谢谢阿嬢……”林青玉擦擦眼角的泪，在心里对这些关心自己的阿嬢说了声抱歉。

        改革才过去不到十年，就是大城市对未婚先孕都不一定能完全接受，更别提这偏远乡村了。

        她之所以给自己加一个被渣男抛弃的人设也是为以后考虑。她今年20了，就算是带着两个孩子，指定也不少人会给她做媒。与其到时候大费口舌拒绝，倒不如现在就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受过情伤的。

        “阿嬢，渔场效益不好。我们家都做东西去县里摆摊卖了，你们也能试试。”林青玉投桃报李。

        接下来这些阿嬢们跟着李月娥还有王宝琴一起，不带重复地把那个懦弱无能，缺心少肺的渣男骂了一通。

        而千里之外被老母亲压着去茶馆相亲的徐榛年再次狂打喷嚏。

        “差不多得了，你额头都热出汗了，装什么感冒。”

        徐榛年蹙着好看的眉头，捏了捏鼻子，“妈，我真不是装的。”

        本来今儿去年招待所那事刚有些眉目，那天上班的服务员松了口。可他正要出门过去呢，就被他妈生拖硬拽拉来相亲。

        “这姑娘是你王婶介绍的，知根知底。你再别板着脸吓着小姑娘，今年你都25了。你大哥在你这年纪，圆圆可就出生了。”

        到了茶馆，王婶就迎了上来。她身旁还跟着个穿着布拉吉的姑娘。

        那姑娘一见徐榛年就眼前一亮。

        白衬衣，西裤，皮鞋，手腕上还带着块进口手表。这些都还算次要的，主要是他长得实在好。

        那姑娘在王婶的介绍下，羞答答地喊了声，“白阿姨，徐同志。”

        随着她的动作，一股脂粉味飘到徐榛年鼻间。他面色不变，神情冷淡地说了句，“你好。”

        白秀芬一看就知道儿子这是没看中，她在心里叹口气，嘴上说着客套话。

        从七月一直到八月底，林家卖卤味的摊子，日日都出现在贸易市场上。

        林青玉在教会阿妈和伯娘做卤料后，就彻底专心带孩子，没管这一摊了。

        索性这做卤味也简单，只要每天给卤汤加点料就行了。其他就随它自己咕嘟去呗。

        林建友跑了几个村收鸡收鸭，现在那锅里不仅有卤肉，还有卤鸡卤鸭，就是猪蹄他们都从屠宰场买到了。

        短短一个月，林家的卤味摊也算是在自由贸易市场上小有名气了。

        好的时候一天能有二三十，就是生意不好，也能有个十块呢。

        隔壁卖包子的男人是个聪明的，他看着林家生意做得红火。于是提出从他们这拿货，他上另一边卖。

        一家商量后，林青旸应下了。

        有了他开头，又多了几个要来拿货的人。

        “青旸，回来啦？今天生意好吧？”林青旸推着板车回来，见到有粮叔端着大碗从自家出来。

        “回了，今儿还行。有粮叔，我刚看见美玉和一男同志走在一块。怎么女婿上门啊？”

        林有粮笑得眼不见缝，“是，你春花阿嬢给介绍的小伙子。”

        “哦哟，那您快回去，我不耽误您了。”

        “好好好，谢了哈。”林有粮推了推手里的大碗。

        是的，这卤味也替林家还了不少人情。这些年，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帮过林家。林青玉就想着虽然不能一时之间把钱都还了，但至少她们也得有自己的态度。叫人家知道自家也是知恩图报的。

        于是，就叫他们自己买了生肉，洗干净送来自家的锅里一起卤。完了再自己过来端回来不收钱。

        进入九月，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龙凤胎四个多月了，他俩被养得很精心。白白嫩嫩，胖乎乎的，谁来看了都会说句像年画娃娃。

        “啊啊啊。”一一看到林青晨进来，冲小舅挥着小肉手。

        自从家里有了俩宝，林青晨都习惯了放学回来先洗手逗孩子。他走到摇篮前，拿着拨浪鼓逗小姐弟，“这周过得好不好？想没想小舅？”

        一一倒是给面子时不时啊个两声当做回应，瑞瑞就林青晨靠近那会，意思意思啊了一声。然后就瞪着眼，安安静静地靠着。

        十几岁的小舅舅被四个多月的外甥女逗得满脸笑意。

        “吃饭啦。”李月娥在院子里喊。

        今儿是小鱼的生日，王宝琴和李月娥从下午就在忙碌着了。就是林阿爷，今儿也出来和大伙儿一块吃饭。

        “阿妈，这石斑鱼怎么做了，不是说好明儿一块去卖的吗？”

        “妹儿，生日一年就过一次，石斑鱼以后我还能钓上。”林青旭笑着道。

        “是啊，快坐下。人都齐了，吃吧。”林大伯招呼道。

        “阿爹，我给您倒点米酒，您少喝一些。”林建友给林有根碗里倒了些米酒。

        “嗳，我都多久没喝了。再倒点……”

        “阿爷，我还没买了烧鸡，我给您夹。”林青旸在另一个碗里给夹菜。

        “好，好！”那双浑浊的双眼里溢满喜悦，娃们一个个都长大了。随后他又看向林青玉和林青晨怀里的孩子。

        “啊啊啊。”胖丫头盯着太公碗里的鸡肉。

        “一一，认得太公是不是？”

        “啊啊啊啊。”香香，想吃。

        一顿饭伴着俩孩子的奶声奶气，一直吃了两小时。直到最后，林大伯说：

        “阿爹，明儿一早就得上省城医院。您可得早点休息。”

        大伙这才散了。

        饭后，林青玉和林青旸背着人偷摸凑到一块。

        “妹儿，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走？”林青旸压低嗓子，这事两人都是瞒着家里的。

        黑夜里林青玉挑挑眉毛，“我还以为卖卤味赚钱了，二哥你就不想去了呢。”

        “大老远去一趟，不得多带些啊。”林青旸翻了个白眼，“摆摊，这才哪到哪。”

        “行！我就说你让你陪着我回京都。”

        第二天一早，林青旸提前招呼好的司机就来接人了。

        林阿爷被抬进车，随行的有林大伯、林青旸和林青玉。

        阿爷被送进去检查了，林青玉和大伯一块去付钱。她这才知道，为什么林家的钱这么不禁用。

        原来阿爷从前吃的止疼药不是能随便买到的，所以大伯每次都是在县医院门口买的50块钱的高价药！

        许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检查室里出来。

        “这拖得太久了，咱们这里对尿毒症的治疗设备都少……沪市仁济医院有位钱教授，他是从国外学习回来的，是这个领域的专家。要是经济允许的话，建议你们去找他看看。”

        林大伯面色难看，林青玉谢过医生。

        “大伯，没事。我们努力赚钱，很快就能送阿爷去沪市治病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不能灰心。”

        “是啊，阿爹。我们现在不就送阿爷来省城医院了吗，再努努力，一定能送阿爷去的。你要对我们有信心！”

        林大伯面色晦暗，双脚如注了铅一般沉重。他看着检查室里的医生护士一个个出来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换上一副笑模样走进病房。

        “老大……”林阿爷握住儿子的手。

        “阿爹，没事，大夫说您不要紧。以后接着吃药会好的！”林大伯故作轻松地说道。

        林阿爷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学过中医，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败了。

        “是啊阿爷，刚才大夫说您好着呢，就是以后得天天吃药。您可别再藏着药片了，日日都得吃哩。”林青旸道。

        “嗯，我吃药。阿爷还要看着你们兄弟结婚呢。”

        从秋浦县到京都，一千多公里。

        林青玉和林青旸就带着一个装了几件衣服的布袋。他们俩的衣服里面都缝了好几个用来藏钱的兜。

        桌上摊着邻座大叔的报纸，头版新闻：

        84年4·12京都到苏国火车特大抢劫案破获。

        兄妹俩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坚定地自己。

        离家前，她是这样说的：

        “我有个同学和我关系特好，她给我发了电报，邀我一块上羊城进货。她家里有法子在京都销，她就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拉我一把，我想去，阿爷的医药费要是全靠卖卤味，那得等多久？”

        林青玉看向不断倒退的景色，成不成，就看这一次了。

        病重的阿爷，瘦弱的亲人。

        她没有失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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