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0、同病相怜

徐嫦见来人是邵宸妃的亲侄女邵玉汐，忙缓和了口气。

        “邵淑女，您有所不知，侍女们都是内务局按照淑女人数提前从各宫抽调来的，在冷宫当过差也是未尝可知，您要是不满意，老身给您换个人便是，又怎能在大内如此草芥人命呢！”

        邵玉汐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撇了撇嘴，“姑姑息怒，我和姐妹们也是气不过。就和这丫头开个玩笑，谁知她是真的不会水性。”

        “徐姑姑，这姑娘应还活着，”星梦蹲下身来，拂去苫烟脸上凌乱的湿发，又用力按了按她的小腹，几下之后，她便吐出了几大口水来，“怎么样，感觉还好不？”

        苫烟缓缓睁眼，见面前的救命恩人一身绛紫色女官服，连忙挣扎着坐起，“奴婢多谢大人相救，不知您是……”

        星梦帮她绞了绞袖子里的水，“我叫张星梦，之前在仁寿宫当差。”

        话音刚落，邵玉汐和身后的姑娘们已然笑成一团，“哟，原来是仁寿宫的张女官啊，真是久仰大名，你到这儿是来当侍女的么？正好，你替了苫烟的位子，到我这宜东轩来吧！”

        星梦也不理她，扶苫烟起来后，朝徐嫦福了福身，“徐姑姑，不知梦儿要住在哪儿啊？”

        “张淑女住的是静谷园中的苔香阁，老身一会儿就带您过去，”徐嫦说着，转身吩咐侍卫，“既然苫烟侍奉邵淑女不周，你们且把她送回内务局议罪。”

        “不！”苫烟忽地跪了下，扯着星梦的裙脚，哀求道，“张淑女，求您救救奴婢！让奴婢去苔香阁侍候您吧，奴婢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

        星梦看向一旁的徐嫦，见其回以默许的眼神，遂扶起苫烟，温言宽慰，“看来今日真是和你是结缘了，好，那就一道走吧。”

        “奴婢多谢张淑女大恩！”苫烟激动万分，连连叩首。

        “还请张淑女随老身来，进园山道崎岖，务必一路小心。”徐嫦挥了挥手，带着两人和侍卫们继续启程，留下邵玉汐等众淑女在原地面面相觑。

        待一行人走远，众淑女瞬间炸开了锅：

        “张氏不是女官么，何时成淑女了？”

        “邵淑女，只怕她救下那丫头是假，给您下马威才是真呢！”

        “张氏绝非善类，看来她是想成心和您对着干了！”

        ……

        一片闲言碎语，吵吵嚷嚷间，邵玉汐忿恨地踩过地上的石子，“张星梦，你敢当众下我面子，好，咱们走着瞧！”

        此刻的紫禁城内，正值下朝时分。

        东宫宫门前，朱祐樘刚下肩舆，便听得李广上前耳语禀告，随即脸色微恙，抬脚往端敬殿书房走去。

        “哥，你来啦，”仁和公主已然早早地候在书房门前，此刻见朱祐樘行色匆匆，一身上朝的皮弁服尚未来得及换下，惊道，“怎么了，是不是朝上出什么事儿了？”

        朱祐樘先是吩咐了李广两句，待他退下后，再与妹妹一道进了书房，“今日朝会不过是些内阁例奏，没什么大事儿。说吧，这一大清早的跑来找我做什么？”

        “哥，昨晚我去了趟广福，”曼陵瞧了瞧他的神色，试探道，“我想，齐世美这个驸马都尉是当定了，但父皇的旨意里，没说……一定要是我吧。”

        “你想让我去向父皇陈情，让永康或是德清代了你，”朱祐樘显得甚是平静，从水丞里舀了两勺倒入砚台里，拾起笔架旁的徽墨暗香，边磨边道，“要说这事儿得瞅准时机，否则闹不好便是欺君。”

        “哥，这么讲你肯帮我了？”曼陵见他全无半点责备之意，不由喜出望外，“我想过了，这时机便是你大喜之日，父皇龙心大悦之时，届时只消借太子妃之口，为我这小姑子说上三两句好话，此事多半也就成了。”

        “确实有点道理，”朱祐樘微微颔首，注视着妹妹一脸兴奋，不由慨叹了句，“这么些年，为了柯寻，你可真是用心良苦。不过今日与其说是你找我，不如说是我有求于你。”

        “哥，你有求于我？”眼瞅着他铺陈信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个“梦”字，曼陵玩味地扬起眉毛，“不会是像上次给某人送《茶经》那样，又要给某人寄什么红豆吧？”

        朱祐樘只是一笑，等写完了信，将其反过来置于案上，复又郑重其事地告知妹妹，“曼陵，我刚得的消息，父皇清晨在乾清宫西暖阁下了旨意，册封星梦为待选淑女，人这会儿已遣往西苑南台了。”

        “真的？”想到这本是计划的一部分，如今竟不费吹灰之力大功告成，曼陵一时惊喜交加，“是祖母推荐她去选淑女的，对吧？”

        “是万氏，昨夜她在乾清宫西暖阁侍寝，”朱祐樘摇了摇头，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慢条斯理地同她分析，“之前她害星梦不成，便让金晏华和乐迎充作替死鬼，害了容嫔未出世的孩子，眼下机会又来了，我料定她这回荐人是假，害人是真。”

        曼陵听得这话，趴在案沿上，眉头皱得愈发紧，“哥，恕我直言，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你想想啊，张星梦这丫头，连着好几趟在万氏眼皮子底下死里逃生、化险为夷，也许这些都只是在做戏呢？也许她压根就是万氏的人呢？若是这样，咱们得早作打算。”

        “不，曼陵，她绝不是万氏的人，这是离间。”朱祐樘摆了摆手，时下听到外头有叩门声，于是快步绕到案前，“李广，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果然是李广，但见他捧着个梅子青釉小瓷罐进来，打开盖子，一股浓浓的茶香飘溢满室，“殿下，这是奴才在膳房那儿取的一勺云南新贡，您看够不够？”

        “不错，你先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待李广在外头合上殿门，朱祐樘将白茶尽数倒在一旁的香几上，又折好案上刚写就的信纸，放入那罐子底部，等压得平实些了，再把茶叶重新倒了回去。

        曼陵正瞧得起劲，忽见他将罐子递到自己跟前，“好妹妹，劳你帮个忙，替为兄跑趟南台，把这贡茶和信带给她。”

        “哥，你真想清楚了？”曼陵颇为犹豫地接过那罐子，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试图再劝，“我知道你喜欢张星梦，这次也可能只是一场离间，可万一呢？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平时不是最慎重的么！”

        朱祐樘只是一笑，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算她是万氏的人，又有何妨呢？”

        “你的意思是……”

        “万氏如今年近六旬，我们且跟她慢慢耗着。既然这太子妃注定出自某家，比起祖母、皇后和邵宸妃的亲眷，若是他日万氏推荐之人坐上后位，这外戚乱政的局面定会大有改观。”

        “你是说，就算万氏活到了你继位大统之日，以你们的宿怨，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万氏行事狠厉，届时她自身难保，人人欲致其死地，还有谁会再为她卖命。”

        “哥，你可想得真远，”曼陵舒眉而笑，扬了扬手里的罐子，“可就算如此，我怎么还是觉得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只怕用不了多久，关乎星梦的流言就会传开了，”朱祐樘盯着那方徽墨暗香，手指轻敲桌案，“我已反复思量过，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这回我都要帮她。”

        西苑南海的南台岛上，徐嫦领着星梦一行人进了静谷园。

        作为西苑南海的园中之园，这是一座典型的仿江浙皇家园林，假山、溪池、亭台、廊桥、楹联、匾额……漫步其中，唤起了星梦浓浓的乡愁。

        其中，苔香阁是最西边的一座小殿，分为外厅、沐浴间和两个内室。这地方三面临水，一面以绿波廊桥与外相连，属静谷园中最为偏僻之地。

        “张淑女，这就是苔香阁了，内务局一大早就派人来打扫过，还请您安心入住，”徐嫦带着星梦在阁中各处小转一圈，最后回到了外厅，“打今儿个起，每日早晚膳食会有尚食局的宫女配好送来，沐浴香汤则在园内水车处自行领取，离您这儿最近的便是绿波廊桥后的叶塘亭了。”

        星梦福了福身，“多谢徐姑姑指点，不知梦儿在苔香阁每日需做些什么呢？”

        “淑女有心了，”徐嫦连忙作揖回礼，加以提点道，“每日辰时，在园东的春风苑都有皇家礼仪学习，淑女明日新入学，务必勤勉用功才是。另外，五月初六会有一场陛下亲临的才艺汇，决定是去是留，还望您好生准备。老身和另一位陈教习在园东的飞来阁当值，您有任何疑问，都可差人来通传。”

        星梦点点头，“徐姑姑客气了，不知这里日常起居可还有其他侍女帮忙？”

        “按照内务局的规定，每位淑女都可带两名侍女入宫，但今日圣旨下得急，诸事来不及准备，”徐嫦说着，瞥了眼星梦身后的苫烟，脸色稍显为难，“要是您想另找两个乖巧懂事的，老身可为您安排。”

        星梦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顺水推舟道，“这倒不必，梦儿向来不喜人多，既然与这丫头有缘，那就留她在身旁足够了。”

        “如此甚好，”徐嫦朝门外等候的侍卫们做了个手势，“若张淑女无其他吩咐，我等这就告退了。”

        “徐姑姑慢走，”目送着徐嫦一行人远去，星梦轻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却见苫烟一脸胆怯地注视自己，瞅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她笑问，“咋的了，这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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