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38、阖府安乐

皓月当空，金鹿胡同的御赐府邸前，已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星梦的父亲张峦、母亲金念、三弟张鹤龄、四弟张延龄，此刻与典仪官一同站在府门前的青石阶上，等待着星梦归来。

        一个月前，张峦启程赴京述职，途中突然接到礼部的通知，让他返回应天府，由锦衣卫护送他们全家进京。当时只说是皇太子的嘉礼举行在即，特邀各位皇亲前往观礼。

        直至今日巳时，内务局至驿馆传了恩旨，先是迁张峦为正四品京官，金念为外命妇，再是赐东安门边的新宅，一家人方才得知星梦已被钦定太子妃，实为天降鸿福，大惊大喜……

        不多时，远远听得鼓乐声和鞭炮声齐作，在一众锦衣卫、礼官和宫人的簇拥下，六人抬的酡红暖轿徐徐而来。

        待轿子停到府门前，只听得典仪官高喊一声：“皇太子妃回府！”在场的所有人，不论品阶，不论长幼，皆跪地叩首，高呼太子妃千岁。

        苫烟上前掀帘，星梦搭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轿中出来，见得外头这般壮观阵仗，不由怔了许久。

        目光掠过伏地叩拜的人群，她只想早些看到半年未曾谋面的父母和弟弟，却瞧见他们都跪在新府门口，朝自己毕恭毕敬地行君臣之礼，一时心下不甚滋味，连忙吩咐众人平身，又快步跑上台阶，将他们挨个搀扶起。

        鹤龄和延龄显得很兴奋，还没等星梦拾级而上，他俩已然自行站起。延龄将一支玉屏紫竹洞箫的箫头露出袖口，有心教星梦看见，然后朝她做了个鬼脸，唇语道：“姐，红包拿来！”

        金念眼眶红红的，一边抚摸女儿的手，一边上上下下打量她，但见她比半年前清减了不少，忍不住相问：“梦儿，怎得瘦了这么多，宫里的日子是不是”

        张峦在旁轻咳了声，眉头微皱，“今日是大场面，夫人有家常话，还是进去说吧。”

        经他提醒，金念方才反应过来，忙连声附和，将星梦以及随侍的苫烟一并迎进了新府。

        自此，太子妃回府完毕，礼官和宫人们陆续离开，留下一队锦衣卫把守张府，直至举行嘉礼之日。

        晚膳过后，金念特地延请苫烟去西厢房品茶，寒暄照面之际，将自己心爱的南洋黑珍珠项链大方相赠，只道是次女涉世太浅，日后在禁宫大内，还要麻烦她费心帮衬。

        外头月下，和从前在家时一样，星梦给俩兄弟的促织角斗当裁判，比赛最后，鹤龄的飞将军得胜，星梦递过五十两票子以示奖励，回头又悄悄地塞给了延龄三十两碎银，买下了那支洞箫。

        “让我进去！我要见二小姐！”

        星梦隐约听见乐新的声音，不经意间向垂花门的方向望去，却见小丫头已然在管家陪同下进了来。

        一见到星梦，乐新如疾风般跑了过去，重重地跪倒在她跟前，“二小姐，求求您了！带我进大内吧，别丢下我！”

        星梦俯身去扶，乐新却执意不肯站起。

        “看来之前同你讲的那些话，都当耳旁风了，”星梦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席地而坐，“乐迎死了，你不晓得么？”

        “晓得，”乐新低下头，忿忿道，“来广福吃茶的内侍都说她太蠢，害苦了大小姐，还害死了自己。如果换成我，我……至少不会背叛您。”

        星梦瞅着她，思虑许久，终是点点头，“行吧，如若你真的想好了，那就继续跟着我。我就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多谢二小姐！”乐新见她松口，喜上眉梢，立马从地上蹦哒起来。一旁的鹤龄和延龄见此情景，亦起劲地叫好。

        “梦儿，你且进来，为父有话同你说。”说话间，但见张峦摇着折扇从南屋出来，笑看内院中的几个孩子，朝星梦招了招手。

        南屋书房，父女二人对坐。

        对于大半年来姊妹俩的境遇，星梦事无巨细，均如实说与父亲。张峦一边静心倾听，一边悠然研墨，待星梦全部讲完，他提笔挥毫，写了个大而工整的“淡”字，递给女儿。

        “梦儿，如燕的事情为父都听说了，好在保住了性命，实是万幸。倒是你，原本只是同意你送她进京城，谁成想你还陪她入了宫。你去年才刚及笄，这皇城大内的日子，如何能挨的过啊。”

        星梦只是凝神盯着那幅字，不曾言语。

        张峦见她如此，又从书案一角拾掇了本《女诫》，放到她面前。

        星梦抚了抚那褶皱的书面，抬头看他，“爹，这不是我小时候看的那本么？”

        “不错，”张峦微啜香茗，缓缓道，“梦儿，你自小博览群书，但以后你会明白，唯有班昭先生的《女诫》，才是对你最有用的。”

        “爹，我明白，”星梦将那本《女诫》小心放入怀中，“您放心，在东宫的日子，我一定时刻谨慎，不给家里添麻烦。”

        张峦摆了摆手，“为父说的不是东宫，是以后。景泰朝的废后汪氏、成化朝的废后吴氏，那都不是书上写的历史了，而是前车之鉴。从今往后，你与太子殿下该如何相处，你心里有底么？”

        星梦听了这番话，心下沉凉。

        父亲提的这个问题，她是真的不知如何作答。可这又是一个现实、紧迫，乃至与全家人命运息息相关的问题。

        她颤颤地端着茶盏抿了一口，给了个近似荒谬，却是发自心底的答案：“爹，大家都说，殿下将来会是贤君。我想，只要我没有迷失自我，他应是会善待于我的。”

        张峦愣了一愣，不曾想女儿竟会这样讲，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大有深意。

        “梦儿，你能这样想，固然很好，”张峦轻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记住，不要怕给家里人添麻烦，有任何事情，一家人都是向着你的。”

        皇城，西苑南海，月明星稀，碧波荡漾。

        长长的临风桥上，仁和公主正凭阑望月。少顷，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怅然回首，发现是哥哥。

        朱祐樘走到她身旁，仰望夜空，良久，平静道：“齐佑致仕的折子，父皇刚刚已经准了。另有旨意，其子齐世美，任山阴县令。”

        “驸马换仕途，”曼陵微微蹙眉，握着阑干的手愈发攥紧，“父皇一定知道，此事多半与我有关。逊安还在南京等我，真不想让他卷进来。”

        “别慌，柯寻不会有事，”朱祐樘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淡淡道，“齐佑是聪明人，他懂得该如何做。之前他投靠万安，眼下时势不同了，他为难你，就是在为难自己。”

        曼陵抬头注视着他敛黑的明眸，暖心一笑，“哥，谢谢你。逊安说的没错，你一直都是我们最大的靠山。”

        她说罢，走到八角宫灯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锦盒，交到他手里，“一点小心意，给星梦的，你替她收下吧。我听闻，嘉礼就定在半月之后是么？”

        “嗯，父皇想尽快操办，钦天监拟了六月初五。”朱祐樘接过那锦盒，小心打开，但见里面躺着一本册子，封面上是四个飘逸的行楷：“皇城纪略”。

        翻开整本册子，其中又是插图又是配文，尽为曼陵亲笔，详细记录了西苑和紫禁城里的各色人物，以曼陵的口吻，上至周太后、皇帝，下到六宫的掌事宫女内侍，每个人的性格、喜恶，都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这礼……倒是别致用心的很，”朱祐樘按着目录，寻到册中一页，似笑非笑地读出声来，“太子殿下，吾皇兄也。悟性极高，功课极好。耐心极佳，神态极少。喜琴与画，不喜伶人戏。藏有周昉仕女图若干，盖其平日静态，故作深沉耳……”

        曼陵听他读到这里，赶紧向桥头的珺妤和珺婕招了招手，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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