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2、谜下谜

柯氏祖宅，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青砖四合院，位于北京外城郭广渠门以西，通惠街与灵蛇胡同的交汇之地。

        仲夏晌午，醺风习习，知了在树梢叫个不停。内院东厢房里，因着熬夜提审通敌嫌犯，柯寻正卧在榻上补觉。

        “柯同知！”不知何时，柯仙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把掀开蚊帐帘，居高临下地质问他，“你手下的百户刚把何世恩送回广福了！两条胳膊全部脱臼，身上更是被折磨得没一块好皮！你老实交代，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姐，这与我何干呐，”柯寻打了个哈欠，佯作迷迷糊糊之状，满不情愿地从榻上爬起，“我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掌管着北司和诏狱，自然要奉诏行事啊。”

        “奉诏奉诏，你们锦衣卫除了奉诏，还晓得些什么？”柯仙琴本已气极，瞅着弟弟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愈发疾言厉色，“当年伯父是如何开罪万氏，又是如何被继晓构陷入狱以至于受尽酷刑的，莫非你都忘了么？咱们柯氏一门，除了咱爹和二舅走得早，其余年满十六的男丁，尽皆下狱论死。得亏曼陵为你苦苦求情，这条命总算是保下来了。可那些叔伯兄弟呢，不是立斩就是坐绞……菜市口刑场上一日便处决了五十三人……满地的血干了一层又一层，尸体横七竖八收都收不过来……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么？”

        她忆及悲痛处，脑海中惨绝人寰的画面一幕幕闪回，不由泪流满面，“柯寻，你咋就看不明白呢，想当初陛下刚刚即位，予你这指挥同知的差事，无非是求稳过渡，你可千万别犯死心眼儿了。待至明年，你同曼陵行过嘉礼，就要搬去三河县封地生活。驸马都尉不能参政入仕，届时那些被你刑讯过的朝廷大员，但凡还有一二能喘气的，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么？”

        柯寻从未见姐姐如此难过，心下亦不是滋味，这会儿取过手边的大蒲扇，殷勤地帮她扇起风来，“姐，我错了，天那么热，你仔细当心身子，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待姐姐心绪平静少许，他又半哄半就地拉她坐到桌边，即兴表演了出徒手劈西瓜的功夫，再将红瓤一勺勺舀到高脚碗里，待舀完半个西瓜，就着精致的小银调羹，忐忑不安地端到她跟前。

        “姐，你有所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办案是‘非诏不得刑讯’，但凡被明旨用刑的人，无一不是罪证确凿的待决犯。就譬如这个何世恩，朝中已有三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他在哈密城下私放敌寇，有‘通敌背主’之嫌，按律那可是要被腰斩的。先前陛下只是吩咐，用刑让他开口，但别让他死。昨夜忽得又改了主意，道是等天亮之后，送他出狱回广福，往后内廷不必再供应他的吃住花销，且由着他在房间里自生自灭。”

        “呵，私放敌寇，通敌背主，”柯仙琴甚为不屑地重复了遍，冷笑着讥讽道，“御史既能风闻言事，又如何不能三人成虎？照我看，分明是这帮人嫉贤妒能，欲除掉何世恩而后快，总之，内廷不供我来供，我绝不会放任他去死。”

        柯寻听了直摇头，“姐，何世恩已经完了，你这又是何苦？”

        “傻小子，他才不会完呢，”柯仙琴接过那高脚碗，边津津有味地啖着，边与弟弟继续分析，“他是皇后的三表哥，地位绝非一般死囚能比，而在他离开广福，随军出征的日子里，星梦又几次三番地召我入宫，希望我可以嫁他为妻。我本来也没有当自梳女的打算，更何况他的条件还那么好。最要紧的是，你我姐弟，身负家族复兴的重任，倘若我先嫁表国舅，你再娶长公主，这就等于和皇室亲上加亲了，如此好事，焉能不为？对了，星梦知道她表兄下狱的事么？”

        “那自然是不知道的，”柯寻取过剩下的半个西瓜，先将正中心最甜的红瓤舀出来，添进姐姐的碗里，方才开始自食，“眼下中宫怀孕将近七月，是大内最金贵的宝贝，陛下不告诉她，自然也没人敢在她跟前提这茬。”

        柯仙琴闻言，嘴角微微扬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迟早得知道，也正因为有她在，何世恩才能一次次地死里逃生。你瞧着吧，若她这一胎真能救了何世恩的命，还了我的愿，那便是功德无量了。”

        这下轮到柯寻起劲了，欣欣然追问道：“姐姐在菩萨跟前许了什么愿？”

        柯仙琴瞧着弟弟一脸坏笑，忍不住用小银调羹轻敲了下他的额头，“柯同知，你只需明白，何世恩与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他人已回到广福，我的地盘我做主，你跟你的锦衣卫就甭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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