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梦境是不合理的，这座不露天的树篱迷宫明明看不到照明灯，却从头顶落下冷冰冰的白炽灯光线。入口在有人进来后自动消失，大概是梦的主人潜意识也不希望弗莱迪追上来。

        看来，只能从出口离开了。

        夏洛克是个极其注重细节的人，对自己的步伐和心跳速度之类的数据了如指掌，在失去工具时也能以此作为测量标准。

        但变小后的身体太过陌生，他在里面走了一阵才勉强计算出这座地下树篱迷宫占地惊人，大概在四英亩左右，也就是一万六平方米。

        广袤面积和复杂的迷宫不算什么，让夏洛克觉得麻烦的是符照现在的身体状态。

        “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了。”符照眼前彻底暗下去，在他开口之前跪倒在地拼命摇头，“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现在好想被弗莱迪撕成两半。”

        夏洛克鄙视的扶了最后一把，环视着四周高大的植物墙：“如果你死在这里，弗莱迪就不会在城市中流窜，那么我也会很乐意。”

        符照本来已经合上的眼睛立刻睁开！坐在地上用最后一口气怒骂：“毫无人性可言，我要去总部控告你！”

        “随你的便。”夏洛克松开搀扶的手不以为然，向远处走去，“一般来说，游乐场迷宫为了保持玩家闯关的兴趣会设置一些奖励，比如在死路上放个宝箱什么的，我去找找。”

        符照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掉这句话，直直的向地面躺倒：“那你快点回来啊，家里人在我够年龄玩各种娱乐设施之前就死了，一直很想玩游戏来着，但进入组织以后始终没什么机会……”

        所以，才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希望有个游乐场吧。

        夏洛克分析出自己变小的原因，却没有什么特别兴趣，身影很快消失在绿色的墙壁之间。

        弗莱迪造成的抓伤从肩膀延伸至腹部，普通人受伤后可能连爬起来都困难，符照还能拖着逐渐失血的身体活蹦乱跳这么久，大概印证了“祸害遗千年”这句话。

        树篱迷宫安静的只有呼吸声，符照闭上眼躺了片刻，突然发觉身前有什么异样的响声。

        他在刺目光线下微微睁开一点缝隙，撑着身体坐起来：“夏洛克……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

        去而复返的夏洛克，手里拎着简易医药箱蹲在他身前：“迷宫深处的死路，东西都装在箱子里。”

        “这样啊……”符照解掉了身上捆着的小风衣，露出皮肉绽开的正面，“我刚刚还在想如果你找到的是药品绷带就好了，果然就带回来了。”

        在梦境主人的愿望下，一切都能成真。

        夏洛克将医药箱放在旁边打开，取出包扎用品的时候单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零食：“其实我更想要迷宫地图，而不是这种废品。”

        符照条件反射的抬手接住，发现居然是袋辣条！不过没有扯开包装就放在旁边，先将止血镇痛的药粉往伤口上狂撒一通，在夏洛克帮忙缠绷带的时候将那几支补充体力的葡萄糖喝光了。

        符照眼前终于不会再有时不时的黑暗，重新清理过的伤口疼痛程度减轻不少，起身试探着走了几步回头：“没问题。”

        夏洛克迈过地上那件小风衣，径直向前走去：“弗莱迪应该在寻找迷宫的入口，就算进来也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我们，还有消灭他的机会。”

        他的外表和成年后差距太大，完全收起了成熟感，锐利坚定的灰色眸子却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把大人灵魂塞进了孩子身体。

        符照里面的衣服已经完全破损系不上扣子，只好把外套裹紧了一些，很不给面子地提问：“如果他正在出口等着我们怎么办？”

        夏洛克回头看他一眼，绕过迷宫墙左转：“只要你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它就不会成为现实。”

        比如刚才找到的医药箱和零食，那两样东西都是符照现在急需的，“迷宫里有奖励宝箱”这件事客观来看也说得通，但恐怕直接告诉他“箱子里有异次元空间门”或者“迷宫游荡着奥特曼”，估计会因为太过离谱而无法成为真实。

        尽管符照才是这个梦境的主人，但他已经找出了间接影响符照来达成目的的方法，只要树立起相关的认知就行了。

        夏洛克在树篱迷宫中兜兜转转，记下至今为止走过的路线，心里有了能在梦中解决敌人的计划。

        “弗莱迪作为连环杀手被活活烧死，虽然死后从地狱重返人间，但火烧应该会对他有效。”面前是条死路，夏洛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符照磨磨蹭蹭的跟在后面，疲倦地揉着眼睛：“那我在心底呼唤天上掉下来一桶汽油和一个打火机，你看这样有用吗？”

        “……”夏洛克无视他的问题，站在岔路中央停顿片刻，选择了右手边的通道。

        反正已经在潜意识里埋下暗示，目的达成了。

        连续向右转了三个弯，又是死路。树篱迷宫修剪平整的植物墙壁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永远都是同样的绿色，好像不管走多久都是在原地打转。

        在夏洛克脑中勾勒的地图里，如果这个迷宫呈环形，他们现在已经比较接近中心地带了，但弗莱迪踪迹不明的情况下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他既然已经进入游乐场，那么符照的梦中就再也没有安全的地方可言，谁知道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说不定就在下一个转角等候猎物。

        夏洛克当然不会把这些话告诉符照，以免他胡思乱想将情况搞得更糟糕。

        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弗莱迪先动手的话，那个安防局的临时工早就主动提出合伙作案了！

        时刻准备着走上歧途的符照，厌烦的打量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好累……我们走了至少一个小时了吧？感觉还停在原地没有动，要不然你背着我。”

        夏洛克在前面探路，在平地上脚下一滑！“我现在才八岁，你确定吗？”

        “我相信你心里有个一米八的成熟男人灵魂。”符照大大咧咧的张开双臂扑过去，“反正这是我的梦，相信你一定可以背起来的。”

        目前一米出头的夏洛克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上身晃了晃勉强站定，泥土地面立刻留下深深的脚印。

        但符照大有一副没人背就不走了的架势，他只好妥协：“我可以搀着你，但一路上不能再有任何意见，而且速度要比现在更快。”

        “没问题！”符照忙不迭点头，松开环住的双臂改为单手勾住他肩膀，交出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立刻轻松地哼哼起来。

        夏洛克……其实很想一走了之，就把这家伙扔下让他和弗莱迪相亲相爱算了！然而符照死亡后，那个寄居在梦境中的恶鬼恐怕会更加嚣张。

        树篱迷宫里空气是凝滞的，连说话声音都会很快被浓绿的灌木吞噬，周围景色除了死路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符照出神望着灌木墙上纠缠的枝叶，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如果在这里遇上弗莱迪，你就赶快醒来吧。”

        “嗯？”夏洛克敷衍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没有花纹的皮鞋如常般踩过地面，很明显没在听他说话。

        “他虽然没有实体，但在梦境的攻击手段都是物理系，你这种小孩子的身体绝对打不过。”符照确定的用左手摸了摸精瘦结实的胸膛，“不过逃走应该没有问题。”

        夏洛克艰难扛着他的一半身体，脚步沉重却没有特别明显的疲惫感：“看来我有必要告诉你什么叫做知识就是力量了……难道你感觉到他进入迷宫了？”

        符照无声的点点头再次向右转去，头顶光线突然耀眼起来变成了纯正的白色，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迷宫中央终于抵达，他们已经完成一半的路程了！

        和一路走过的深褐色泥土地面不同，中心的环形区域铺着坚固的石板，符照出现在某个入口中，植物高墙断断续续，露出几个通往其他方向的通道。

        当然……还有弗莱迪，正以僵尸般机械的步伐慢慢靠近，肮脏的毛衣裹在瘦削如骨的躯体上，帽子下的脸布满狰狞突起的烧伤痕迹。

        “嗨，希望你这次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了。其实刚才我也有点紧张，毕竟搬来西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作案，现在准备充分觉得好多了……”弗莱迪缓缓扬起右手，捆绑在五指上的金属刀片流过白光。

        符照抓着灌木墙的枝叶直起上身，笑嘻嘻的忽略清晰疼痛感：“不不，你肯定还没有准备好，而且永远不可能准备好。说起来你的那个爪子只有一只吗？金刚狼可是有一对的。”

        “没关系，杀了你我可以再做一个！”弗莱迪愤怒的收起僵直脚步，无比灵活地向他跑了过来！

        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旧伤疤痕，鹰钩鼻下的嘴永远保持着邪恶扬起的弧度。

        “啊啊啊你别过来，这是我比较害怕的那种形象了，你要是穿条伽椰子那样的白裙子我更受不了！”符照立刻崩溃的喊出声，神经受刺激还记得把夏洛克往身后拽了拽，“等一下发现我打不过他，你就赶紧醒过来啊，听见没？”

        让一个男鬼穿上白裙子，真的能营造出恐怖的气氛吗？

        夏洛克稚嫩的咳嗽一声，再次提醒：“这是你的梦，他有多强取决于你认为他有多强。”

        在梦境的最初被追赶，无论跑了多久弗莱迪都跟在身后，是因为符照潜意识认定始终无法摆脱他。

        只要拒绝相信……拒绝相信那个恶鬼的力量就行了。

        “我还没有毁灭世界，现在还不能死在这里。”符照反复在心里暗示自己其实有个小宇宙，鼓起勇气直接迎上那只利爪。

        受伤的身体还算灵活，但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弗莱迪装备着刀片的右手贴着他的脖子擦过去，符照避开利刃顺势狠狠踢他一脚。

        很好，命中腹部，勉强算报仇了！

        弗莱迪感觉不到疼痛，在原地摇摇晃晃地站稳，丢掉了棕色礼帽露出整张脸：“我要像这样……把你切成一块一块的。”

        他伸出宽大毛衣下的左手，利爪寒光一闪就切掉了自己的一截小指！断口处不断涌出着稀薄的绿色血液……

        符照觉得吃下去冰淇淋在胃里翻滚，侧头望向别处：“疯起来连自己都砍，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你们这些厉鬼了。”

        不正经的话还没说完，弗莱迪再一次冲过来，被切断的左手小指已经愈合如初！

        符照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安全处的夏洛克，向树篱迷宫的中央区连连后退，鞋子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被恐惧增幅力量的弗莱迪完全是满级大号虐新手的气势，手无寸铁的符照将记忆中的兵器努力召唤一遍，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

        大概潜意识中还是否定了这种不客观的事实出现吧……

        符照为了不牵动伤口而缩起身体，略微分神的时候就被弗莱迪的利爪穿透腹部钉在地上！大量血液从身下蔓延开来染红灰白色的大理石，他皱眉望着身上的弗莱迪，最后感叹：“完全没法打啊……”

        “抓到你了。”弗莱迪插在他腹部中的右爪收缩，通过金属感受着内脏的震颤，笑容阴森诡谲，“感谢上帝，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符照仰躺在地上，生命力随着血液一同流失，失神的目光转向空中，嘴角溢出细细的血线：“有……夏洛克说过你是从地狱出来的，而且迷宫里或许有能够摆脱困境的方法……”

        “然后呢？你做不到的，你太恐惧我了，看看自己的状况，感受一下现在的痛苦，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境吗？”弗莱迪晃动刺入他体内的利刃，让痛苦更加明显，也坚定受伤者对“事实”的认可。

        只要符照相信自己受了伤，就一定不可能逆转情况！

        弗莱迪蹲在旁边，歪头看着他失去生机逐渐闭起来的眼睛，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某种变化！

        不对，符照濒死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变，他不可能推翻心里的认知！

        变化来自地面，脚下的大理石突然坍陷崩裂，露出下层翻滚的灼热岩浆！

        猩红气浪瞬间改变了周围的颜色，令人窒息的硫磺气味弥漫整个树篱迷宫

        “这里就是地狱，回去吧。”本来只吊着一口气的符照突然睁眼，黑色瞳孔闪着明亮的光泽，一翻身扼住弗莱迪的脖子压在身下！

        地面崩毁成空洞，两个人串在一起迅速下坠，来自地狱的岩浆迸发出烈火，火舌疯狂的向上空卷来！

        弗莱迪的右手将他钉得更紧一些，挤出一个僵硬扭曲的笑容：“亲爱的，你已经做好和我一起下地狱的准备了吗？让我们，在那里继续相亲相爱。”

        符照不甘示弱的偏头吐出一口血，忽视几乎让他昏厥过去的疼痛感：“好啊，变成鬼以后我应该就不怕你了。”

        从头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既然你都接受了死亡的结局，那么抚恤金归我，没意见吧。”

        符照下意识抬头：“做梦！那是我的工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领工资！”

        幼年版的夏洛克在地面崩裂的那一刻就冲过来，五指紧紧捏着他的上衣后领，两只手指尖惨白青筋暴起，艰难开口：“还想要工资，就给我活着爬上来。”

        “没用的。”符照完全悬在空中，克制住摇头的冲动以免把他也拽下来，仰起的眸子映出他的脸，“我一百多斤呢，你就算长大也不可能把我拖到地面，而且……”

        “哈哈哈哈，那么把我也救上去吧！”弗莱迪的右手更加用力，不光装备的利刃，连五指都没入符照的身体中！

        真是太有趣了，曾经有人在梦中将他打回了地狱，本以为现在是重复过去的失败，谁知道还会获得转机？

        夏洛克因为过度用力柔软的包子脸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继续咆哮：“你已经认定了自己会死在岩浆里，掉下去以后现实中的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摆脱他，我可以把你拉到地面！”

        精密的大脑早就得出这样不可能的结论，他是个不会做无用功的人，却仍然在符照坠落时选择尝试。

        但目前的状况是不管他愿不愿意放手，都会因为承担着两个人而让自己也滑向地狱。

        “蟹黄堡还没吃……”符照悬在空中离岩浆越来越近，突然想到什么坚定意志，忍着入骨疼痛硬生生抽出了穿透腹部的五道利刃！

        弗莱迪唯一和他连接的地方彻底中断，被一脚踹向烈火蔓延的地狱！

        夏洛克少承担一个人的重量松了口气，但符照刚才的动作让自重不够的他缓缓滑向深渊，腰部彻底悬空只有脚尖摩擦着地面。

        “啊，好像没什么用了，再不放手你也会掉下来的。”符照平静的陈述事实，血液顺着脚尖落入岩浆，硫磺味道里多了灼热的血气。

        夏洛克紧紧抿唇没有表态，拼命转动大脑寻找改变现状的可能。

        欺骗符照让他将自己变成大人应该没戏，如果他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就好了……

        夏洛克突然醒悟，一把拽下脖子上黑色领结塞进他手里，大声强调：“这是与我梦境的联系，拿上它就能进入我的梦境！你一定要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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