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奥德修斯

一道耀眼的金光自白色堡垒的中心迸发而出，随后向这片大地四散而去。目击者都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再度恢复视力时，满目漂浮着金色的光屑，所有魔法机械都已停止了运转，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凝滞。

        “是艾林。”作为从属，哈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对方力量的呼唤，这令他本能地想去回应。未有迟疑，他拉起蕴，像一滴水般，轻松融入了充斥着虚空之力的空间，瞬移进入艾林房中。

        整个房间都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流转的璀璨星河，黑发女子站立在星辰中央，一种永恒的、亘古的气息，正从她的身上散发。那双灿金的瞳中，再不见往日的友善亲和，而是冰冷的、漠然的，正如传说中的神明一般，俯瞰着渺小的世界和凡人。

        蕴从未像在此时般，深刻地认知到一个事实：她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安德勒斯早已无法承受直面虚空的威压，他倒伏在地上，海水般的长发随着肢体的抽搐而抖动，奥德修斯对他的精神控制并没能在这力量下持续多久，艾林同时又用虚空之力包围了卡马托尔。只要奥德修斯还在这片大地，那他就逃不过艾林的追查。

        “那么，神明，您的答案呢？”希莉波斯轻轻握住了那截美丽的断指，她的眼中不再有沉迷和哀伤，而是一种平静的怀念。

        “我不会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奥德修斯。”艾林的声音回荡在闪烁的群星之中，穿越过时空，准确地抓住了他，“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远在大陆另一端的男人骤然被牵引进虚空之中，却不见丝毫慌张，他笑着问道：“神明真的可以令人死而复生吗？”

        艾林啧了一声，“我知道这并非你的真身，我可没时间陪你玩捉迷藏。大橘！”

        他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竖瞳，他感到自己被注视着，感到那早已破碎的灵魂在此刻颤栗起来，连同那些被埋藏在地底的茧中躯壳也随之震颤，他仿佛是撩起原野的火种，又仿佛是雪崩时的一片雪花。

        他置身于万物之间，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他试图逆反这世俗的规定，如一抹幽魂在世间游荡，却始终未能达成所愿。他终于意识到，凡人的力量，是有界限的。

        他想要打破这层界限，他成功了。可他，真的成功了吗？

        大橘摇了摇脑袋，“即便你找到了祂，祂也不会实现这一愿望。”

        她自我毁灭的意志很坚决，灵魂连同躯体化作了大地的养分。而正是因为这些养分，巨人一族才能在大地母神死去后，仍能保持着过去的辉煌。而奥德修斯，作为她曾经最宠爱的孩子，正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他早该死去，和他的同辈一起，化作地脉的能量来源。但他违背了誓言，从此深陷进“复活大地母神”的研究里。

        大橘凝望着他，“你的一生早已结束，祂不会对没有未来的死物感兴趣。”

        神明当然能复活一位女巫，但凡人没有支付代价的资格。

        “大橘？”

        听到艾林的呼唤，梅其拉扭过脑袋，“在这儿的并不是奥德修斯，只是他的灵魂残影罢了，他真正的躯壳早已消亡，灵魂则被埋在巨人一族的地脉深处。”

        奥德修斯怔怔地望着大橘，神明的伟力远超出凡人的想象，即便他早已做好抛下一切的准备，包括自己。

        他今天来到这里，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他问道，“为什么神明要创造女巫？为什么又要毁灭她们？”

        灿金的竖瞳里流露出一丝怜悯，“这是规则的意志，与神明无关，与凡人也无关。”

        他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陷入了迷茫。棕色长发的男人躺倒在地上，缓缓地闭上了眼，随后躯体化作了尘埃，消逝在满目星辰之中。

        艾林摸了摸大橘的脑袋，“怎么啦，那么难过？”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过去。”所谓神明，也不过是世界规则下被困笼中的囚兽罢了，而他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地摆脱了规则的束缚。他为这份得之不易的自由，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但他终究是自由了。

        ……

        公布奥德修斯死亡消息的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午后。艾林坐在车里，和几个随行的法师猎人一起听着广播，年纪最大的那位猎人在听到这一消息时，没忍住哭了出来。

        他哭地很大声，一下午都没停，像是要把忍受了大半生的苦难都一起哭出来。后来艾林才打听到这位年岁已长的黄金猎人，出生在一个天赋秉异的少数民族，全族六万多人都死在了奥德修斯的一次实验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希莉波斯没有参与“围剿奥德修斯”，事实上当所有人赶到被大橘所说的地脉深处时，奥德修斯灵魂所在的茧已没有了生机，里面只有一具空壳。

        他死于自杀。

        “我们没有资格杀死他，真是傲慢啊，呵。”希莉波斯嘲笑了一声，“又自以为是，还真是古代巨人的通病。”

        不知她是不是受到被奥德修斯操控身体的刺激，人没有以前那么偏激了，不再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巨龙族，巨人族，深海一族，梅其拉族，白银精灵，法兰提尔，猎人协会，因忒洛魔法帝国，金月花魔法共和国……一连串的，辛泽沃亚数得上号的大势力都官方宣布了奥德修斯的死亡，甚至王谢知道后也来凑了热闹，导致许多恶魔好奇起奥德修斯究竟是谁。

        艾林拿到了各族承诺的财宝，数目堆得上千个空间手环也装不下，于是便交于了哈尔保管负责。遵循艾林的要求，他将取出其中部分作为对卡马托尔的建设资金。

        茵翠丝最终被安德勒斯所杀，他将她的尸体烧毁，洒进了大海，据说那一整晚，都能在海岸边听到海兽的悲鸣声。

        巨人族回收了奥德修斯的遗产，都是大地母神期间遗留下的巨人族技术和神器，而巨人三族都送了人手和物资来卡马托尔，作为等价的技术协助。

        想到蕴，艾林就觉得有点奇怪，“蕴，他最近是不是有点……嗯，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顿丰盛的晚饭后，艾林照例带着大橘遛弯，两个容貌气质相近的人并肩走在一起，倒也成了这里独特的风景线。

        从对同事怪癖的八卦，到今天又看见几个美人，大多时候都是艾林单方面的倾诉，大橘懒得搭理她这些不着边际的吐槽。

        只是今天的对象换成了蕴，“你看到他眉心的那枚红印了吗，好涩哦！”

        大橘捧着一杯奶茶，他并不懂“很涩”是什么意思，只是应付地含糊道，“嗯嗯。”

        蕴那如谪仙般的容颜，无需修饰就足够惊艳，而原本疏离的气质也因那抹惑人的红印冲淡了，仿佛高不可攀的仙人落入凡间，令人生出了亵渎之心。

        “还有他最近的衣服也有变化，一直束着的长发都垂下来了。上次连伊芙都看呆了！”艾林回想了下，与其说是惊艳，伊芙的表情更像是震惊，“你说，他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大橘从浩瀚的记忆库里搜索了下“恋爱”这个词的定义，“那对象是谁？”

        “不知道，我只是猜测。”艾林摸了摸下巴，“总不能是哈尔吧？”

        大橘想了想他们平时两人的行动，点头认真道，“有可能。”

        “什么可能？”

        哈尔的脸从阴影中探出，两双灿金的眼在昏暗的光中尴尬相对。

        艾林有些惊讶，看来那枚虚空结晶的效果非常好，以至于她都没有感知到哈尔的存在。她也不知哈尔听到了多少，有些心虚道，“没什么。”

        大橘却同时道，“我们在讨论你和蕴是不是……”

        艾林捂住了大橘的嘴，“没什么啊，哈尔……你有没有觉得蕴最近特别好看啊？”

        但她惊悚地发现哈尔人却没像往常那般口出嘲讽，甚至颇为认真地问她，“你觉得蕴是个怎样的人？”

        艾林捂住大橘的手微微颤抖，“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哈尔：“你脑子里究竟都塞了些什么？”

        艾林尬笑两声，“开个玩笑，你们俩整天同出同入的，蕴最近还在外表上下功夫，这不得不令我多想……”

        哈尔却没被她岔开话题，“所以呢？你的想法，你觉得蕴怎么样，艾林？”

        见哈尔神情认真，艾林略做思考后回答道，“一个并不纯粹的好人，一个为理想贡献终身的圣人。”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一起的经历足以多少令她了解到这位举世闻名的大法师，所追求的是什么：他在追求一个无法抵达的理想国。他渴望一个众生平等的魔法世界，但在知识就是统治权的辛泽沃亚，即便是他一手推进了魔法工业革命，即便他一手扶持了金月花，他的理想仍未实现。所以他选择了这片大地——百废待兴一切重来的卡马托尔。

        他能真正实现他的理想吗？打破魔法世家对魔法资源的垄断吗？历史的进程中，总会有既得利益者为维护自身的阶级试图垄断知识，这是人的本性，他打算通过什么方法来实现他想要的公平与真理？

        艾林不知道。

        “圣人？这可算不上什么好称呼，上一次他们用它来称赞泰琳娜。”哈尔眸色一暗，而泰琳娜的结局已经很清晰地证明了，对他们来说，死掉的圣人才是最好的圣人。

        艾林摇了摇手指，“别担心，还有我和大橘在呢，就算我们都不在，以你现在的能力，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蕴。除非奥德修斯复活。”

        “大晚上别说那么恐怖的话。”哈尔挑了挑眉，“提到他，关于他的一部分遗产，还没跟你交代。”

        “什么遗产？之前不是拿去跟巨人族交换利益了吗？”艾林有些诧异，米力波勒因此回到了族中至今未归，巨人族的技术协助就来了三座堪比希望号的巨型飞艇，由此可见这笔遗产是多么丰厚。

        “是以大地母神的残躯和力量构建的异空间，我们一致认为，它应当属于你。”

        哈尔深深地看了一眼大橘，“这份诅咒，或是恩赐，凡人没有资格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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