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这条江湖路（三）

艾伦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还真是重啊。”选择性忽略地上掉落的一堆物品。这种评头论足的口吻，让明是非紧张起来，少年抓抓头，说出的话同样会心一击，“你没有武功？”

        “喀嚓”

        男子表情龟裂，在武侠世界不能习武什么的，真的很不人道。

        艾伦一脸“你倒霉了”，“小子，你让爷我不爽了。”

        语气下抑，明是非退后一步，下巴微垂着，森绿色的眸子眯起，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和那个被护卫们围在中间、平静到近乎冷漠的人不同，孤高与矜傲像是黏在表面的石灰，风一吹，簌簌滚落下来，他语气轻佻，一颦一笑间那股**浑然天成，似有仙鹤衔着松石从小一颗颗嵌进他的骨头里。

        “你想对我做什么？”明是非踌躇着，稚嫩的眉眼中闪烁出一丝兴奋。

        艾伦挑眉，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分明已经变成两片薄刃，把少年磨皮削骨，从外到里，细细拆解探索了很久。明是非心跳得飞快，隐隐在期待什么。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自然是报答你。”或许是顾及救命之恩，他神情惫懒，那些具有攻击与侵略性的刀剑轻描淡写的插回剑鞘。

        明是非小小“啊”了一声，似是没有想到那么简单就放过了自己，明明打听到对方极其厌恶别人提起没有武功这件事。

        “你要怎么报答我？”语气十分低落。

        (‘‘▔□▔)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简直就是混蛋呐。艾伦快速转身，“我请你去明月楼吃饭。”

        明月楼经营广泛，集拍、买、典当、饮食于一身，背后东家正是江家，明是非不知想到什么，脸越来越红。

        别再脑补了少侠我们真的只是吃个饭而已！

        艾伦悻悻然，不是很情愿的扯着人出了巷子，虽然打定主意要拉拢主角，成为主角的好基友，但是发现对方这么好勾搭后，挥之不去的挫败感遍延全身，恹恹的。明是非跟在他后面，像是看着一颗持续散发黑气的巨大蘑菇。

        嗯毒蘑菇，明是非想。

        江州毗邻塞北，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明月楼占地面积非常广阔，雕梁绣柱，高台厚榭，十分壮观，人来人往，又好不热闹。艾伦刷脸进了特殊通道，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就见门童将一袋银子收入怀中，主角低眉憨笑，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

        艾伦哼了一声，明是非立刻跑过去，在明是非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扭过头，雪白的耳朵藏在赤金色的头发里，犹如被晚霞染红的沙漠，那一抹白虚虚实实、遥不可及，明是非呼吸放轻，垂下睫毛，眼中流光四溢，异彩连连。

        两人穿越楼阁，跨上一条小径，两边房屋林立，传出些许人声，但像隔着一个世界听不真切。

        “我们要去哪里？”突然，少年开口。

        艾伦瞥了旁边的空气一眼，“到了你就知道了。”话落，整个人如雪花消融寸寸消失。明是非眼神变空，发丝震颤，一脚跟上他，下一秒天地倒转。

        “还好吗？”对方出声询问。

        青色的天，碧色的潮水，江中央是一座八角亭，四周是雾里看花的山，明是非眨眨眼睛，视线中的男子神情担忧，不似作伪，“我没事。”少年微笑，脸色有些发白。

        小径幽幽，围楼四面环绕，而如今天高江阔，山峦叠嶂，天与水共一色，早先艾伦触发了阵法，带着少年来到此地。从一个地方瞬间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布阵图，掌握在个别大门派中，几大世家中也只有江家收录有完整的阵图。阵法通玄，贯南彻北，诸如这般刻画了阵法的地方在明月楼仅有寥寥三处，主要用来招待贵客，或供宾客密谈使用，外界千金难求，需要提前一年预约才行。把明是非连人带钱加起来，连块石头都摸不到。

        艾伦打断他的沉思，“你随我来。”

        明是非收敛情绪，同他一齐踏上栈道，潮涨潮落，濡湿脚面，离得近了，便可窥出来群山环伺的景象，而此时，他也看见了亭子上挂着的横匾。

        垂钓江湖――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挟携着霸烈之气向人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少年站在外面没有进去，艾伦抬起手臂，明是非额头前落下一层黑影，冰冰凉凉的广袖擦着面颊过去，他为少年虚挡了一下纷飞的落雨。

        “入座吧。”

        明是非摆动起僵硬的四肢，细碎之处的不自然全部遮拢在衣物下，他感受到一种体贴入微的催促，很奇怪，但感觉不坏。

        青色酒樽纹饰别雅，兽衔环耳，下生三足，搭配炉杯、碗壶、套杯，造型华美端庄，艾伦捏着环柄，先给对面的人到了一杯，“林艾伦，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大名，还未请教你的名姓？”

        “咳，明是非。”

        看他眼神游移，艾伦提醒他，“喝啊。”

        “啊嗯！”明是非急急应了一声，双手端酒，谨慎的动作其实一点也不符合他平时的模样。经过温热后酒气更香，口感浓烈，尾净余长，明是非睫毛一颤，艾伦看着他，“怎么样，很不错吧？”

        少年点头，“是我喝过最好的酒！”

        得到肯定的答复，艾伦自己也喝了一口。两名婢女提来食盒，布下五六碟小菜，而后很快退下，两人默默饮着酒，天边云烟缥缈，江水翻涌，水碧山红，共观海市变幻。

        少顷，艾伦发出一声轻笑，“不知程小姐现下是不是急疯了？”主角突然不见，已经对他生出好感的程灵珊必然着急万分。

        明是非一讪，摸摸鼻子，想起那个缠人的大小姐，惬意的心情散了几分，心中倒也有些忧虑，“我……回去再跟她解释。”

        艾伦挑起眉毛，这两人进展挺快的呀。

        “不行。”艾伦站起来捉住他的手腕，“你得留下。”

        明是非一惊，“什什么？”对方力道很大，明是非立刻解释，“我不走。”说完又鬼使神差的加上一句，“这酒还没喝够呢。”好像他是个贪杯的酒徒。

        艾伦遂放下心来，他有心挑起气氛，言语之中又多有照拂之意，让明是非彻底放开来。或许少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讲述的时候，肢体全部调动起来，并不是说他动作频繁，而是更深层更深处的某些东西从他的身体中透发出来，聪明、风趣，迎难而上，不畏浮云遮掩，世上不乏以十二岁之龄闯荡江湖的少年郎，甚至还有年纪更小的，但在几年之后仍能保持开朗、乐观，对今后漂泊的生活充满期待，在艾伦见过的年轻人中，不多。

        按住那只手，“你醉了。”艾伦直接夺走酒樽，“我派人送你回去。”

        明是非双颊红红的，眼睛黑得不可思议，“我不走！我…嗝~我得留下！”他反手抓住艾伦，力量不作任何的掩饰，被抓住的人脸色一白。沿着石桌走了一圈，终于绕到男子面前，他又打了个嗝，酒气混着体内的热气齐齐喷到对方脸上，白玉似的下巴因此浮出一层红潮，当然最红的还是那两片嘴唇。

        即使脑子不甚清醒，也觉得再看下去会显得不大对劲，明是非低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酒樽上。

        艾伦实在是被抓痛了，见他想要一探究竟，便松手给他。

        “……空了？”明是非握着酒樽，有些茫然。

        艾伦动了动手臂，向后挥挥手，一名暗卫走出，“把他送出去。”

        “是！”暗卫沉声应道，明是非见个浑身黑漆漆的人走过来，哪肯就范，暗卫看了艾伦一眼，一个手刀劈晕了明是非。

        两人走后，艾伦扶着桌子坐下来，以手扶额，揉着太阳穴，他和主角一样，喝了很多酒。长发落到身体一侧，他趴在桌子上，小憩起来。

        江家，南苑。

        “听王掌柜说，你一下午都在明月楼？”程灵秀披着一件单薄的内衫，端起桌上的蜡烛，顿时整间屋子的光线都随着他移动。

        “是啊。”艾伦撑在阑干上，精神十足道。

        王掌柜没有说具体见了谁，显然对方也没有说明的意思，他随手将蜡烛放在烛台上，“各路请帖都已经发送出去，届时想必还有其他城的人赶到江州来。”

        “此事我已从林展那里得知。齐勇成功南上，燕京那边有什么动静？艾伦问起齐勇的事。

        被他打断，程灵秀呼吸微促，“你的怀疑是对的，齐啸天把齐勇接到了自己身边，郊外的那座宅子根本没有人住进去。”

        艾伦抚掌轻叱“那只老狐狸。”抬头看向青年，“你去把古正雄的遗孀抓来。”

        程灵秀蹙眉，“秦燕娘？”

        “是她。秦燕娘当初会嫁给古正雄，是因为古正雄曾救过她，但救她的其实另有其他，那个人就是齐勇。”艾伦冷笑，“齐勇一心想要成事，却甘愿被古正雄压过一头，死到临头还自作聪明，把那个女人留下来。有些事他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别人早就看在眼里。”

        接触到他的目光，程灵秀身体绷紧，握紧拳头，江家眼线遍布每个角落，能探察到这等事并不意外。

        “我会吩咐下去。”

        “不，这次我要你亲自出手。”

        夜风在两人中间穿过，衣衫拂动，艾伦跳阑干为他合上衣襟，拢好后手没有马上离开，“这件事要做得非常小心，我不放心别人。”

        目光移到男子脸上，“交给林护卫去办也不行吗？”程灵秀喉结滚动。

        艾伦一脸温柔，“我只信任你。”

        程灵秀突然觉得口很干，在他还想问什么的时候，艾伦放开衣襟，转身对着外面道“进来吧。”

        两名护卫押着两个人跨过门槛走进来，从那两人拼命说话却说不出什么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应是下了哑药限制了说话的能力。护卫把人带到后，就退下了。

        “这个是血雁门的林动，这个是飞鹰寨的赵恶。”艾伦每次带人来都会将来历介绍一番，包括成名的招式和一些主要事迹。

        他拍拍青年的肩膀，程灵秀看着他走出屋子，而后看向地上扭成两条毛毛虫的人，挥袖灭掉蜡烛。

        艾伦一步步朝他的院子走去，没过多久，空气忽的剧烈抖动，连续性的震颤，像是声音发不出来，那是经历怎样的恐惧与痛苦。才能仅凭无声的气息造就如此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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