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确实不该低估黄金千两和升官加爵对一个捕快的诱惑。

        楼梯口近在咫尺，只要往下递眼一望，宁清和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楼间红木制的，擦的光亮的地板。

        然而身后捕快头子灼灼的目光几乎有如实质般地紧紧盯着自己——她倒是可以直接跑，可如果这样，就少不了一顿打斗。

        到时候跑是跑出去了，丹阳城也要被整个翻过来一样地找了。

        这种因为自己一己之私而搅得全城鸡飞狗跳的事，来一次就好了。

        所以宁清和悄悄深吸一口气，还是转过身来。

        接过老板递来的毛巾，宁清和抿了抿唇，极不情愿地将之覆盖在没有胎记的一边假模假式地擦了擦。

        因为没用什么力，所以手臂上微黄的膏粉没有脱光，毛巾上沾了薄薄的一层，看起来像是污垢，宁清和自己看了都有些嫌弃。

        将面前几人眼里的嫌恶看在眼里，她皮笑肉不笑地朝捕快头子咧咧嘴角：“经常干活手有些脏，官爷不要嫌弃。”

        “这手腕您也看了，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民女就先走了。”

        话落脚下刚有动作，捕快头子就再次出言拦住了她：“另一边手腕也要擦，用点力。”

        宁清和刹住脚步。

        的确是避无可避了。

        只要按照他的要求来做，今天她就可以打道回府，回皇宫做她的待嫁公主了。

        但她不想回去。

        于是笑了笑，她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摸了摸耳朵：“官爷，实不相瞒，我这另一边手啊，有些毛病。只要一碰到水，就会起红斑，要过十几天才能好。但最近我们那活计多，如果生病了，就要……”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来帮你。”

        一把从酒楼老板手里抢过毛巾，捕快头子抬手朝宁清和的手腕抓去。他突然暴起，速度之快，宁清和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他抓到。

        一切就发生在一眨眼，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决不能被抓到的宁清和本能地后退两步，却忘记了身后就是楼梯口，于是脚一崴，整个人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悬空感瞬间席卷全身，宁清和紧张地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刚来便见家仆将要跌下楼梯，这位官爷，是否和家仆有什么误会？”

        低沉却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共振引得胸膛微微震荡，宁清和整个人被包裹在怀里，淡淡的木香萦绕鼻间，让她一阵阵发晕。

        陌生的男声，对自己的称呼却是‘家仆’。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本还有些混乱的头脑登时清醒，宁清和倏地瞪大眼，试图挣脱男人的怀抱。

        然后被猛地按了回去。

        “别动。”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里暗含警告：“再动我保不住你。”

        宁清和浑身一僵，不再挣扎。

        “你是她主子？”收起手上动作瞧了萧行云一眼，捕快头子面色不善地皱起眉头，“可我方才盘问她的时候，她说她是花娘的贴身婢女。”

        “这位官爷有所不知。”萧行云轻笑一声，“我这家仆心智天生有些残缺，是家姐从集市上买回，之前便是在花楼里干活，于是出门逢人便说自己是花楼的丫鬟，很长时间都改不回来。让您误会了，请见谅。”

        三言两语的，我就成心智残缺的人了？

        紧张感立刻被恼怒取代，被萧行云闷在怀里的宁清和趁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悄悄摸到他腰间拧了一把。

        原本姿态放松的萧行云整个人浑身一震，倏地挺直背脊。

        “但刚才我与她对话时，她对答如流，不像是心智残缺之人。”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异常，捕快头子上下瞧了宁清和的背影半天，疑心不减。

        “跟着家姐耳濡目染罢了。”萧行云笑容不变。

        捕快头子闻言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方才我见你家仆行迹可疑，要她擦擦手臂而已。谁知她再三推脱狡辩不说，刚才甚至想逃跑。”

        “也许是因为官爷你方才动作太突然了罢。”似安抚般拍拍宁清和的背，萧行云状似无奈道，“她生性胆小，加之被突然惊吓，惊慌失措之下，才想着离开此地。让官爷您误会了，实在抱歉。”

        “无妨。”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捕快头子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不让她离开，也只是想看看她另一边手臂罢了。叫她转过来擦擦剩下那边手，你们便离开吧。”

        “我不要！”一擦就绝对会露馅的宁清和哪能如他所愿，心一横，干脆装疯卖傻到底，“手上碰水会痛，我不要碰水！”

        “官爷，你看这……”萧行云打蛇随棍上，一副拿宁清和没办法的样子，“要不就算了，这家仆的底细我清楚，的确只是一个被花楼赶出来的孤女，身世清白绝无半点虚假。”

        没有说话，捕快头子静静看了萧行云半晌。

        萧行云亦不退不让，含笑以对。

        见萧行云面目和煦，实则半点退步的意思也无，在空气如绷紧的弦般，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后，捕快头子一言不发地将手里长刀收回腰侧，越过萧行云径直下楼离开。

        快而急促地脚步声和笨拙却不停的脚步声从耳边擦过，听见四周重新变得嘈杂起来，宁清和猛地从萧行云怀里起身。

        继而对上他看起来像是为了叫自己起来而抬起却僵在一半的手。

        “看看我多善解人意？”危机解除，宁清和放松下来，想起自己身陷囹圄的时刻，颇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刚才真是好险，要不是你来得及时，之后几个月我恐怕都得躺床上了。”

        末了注意到他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打扮，顺嘴夸了他一句：“嗯，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嘛。”

        “特意去换衣服的？”不知道究竟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宁清和说了句废话。

        没搭理她，萧行云低头整理发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如果没记错，离开前我告诉过你，我是去取东西了。”

        “所以你取了什么东西？”或者说，取的是什么东西，才需要特意换回男装？

        “不告诉你。”萧行云眼皮都不抬，转身下楼。

        “不说就不说。”心说本来也没指望你能真告诉我，宁清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所以你东西也拿到手了，现在我们是准备回去了吗？”

        “嗯。”

        看着萧行云的背影，察觉到他状态有些异常的宁清和不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楼。

        酒楼到花楼有一段距离，宁清和跟在萧行云身后一路走着。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宁清和原本还有点紧绷的神经在步履中放松下来，渐渐出了神。

        如果刚才不是萧行云出现，今天这场闹剧会变成什么样？

        没想到自己已经易容的和原本的模样天差地别，还是会有人把自己认出来，后怕之余冷静下来细想，宁清和渐渐明白过来捕快头子在酒楼里时，为什么对已经可以说是灰头土脸的自己紧追不放。

        身形体态。

        而如果说身形体态是他锁定自己的原因，那么两人对峙的时候，自己那过于模糊可疑的态度，则给了他进一步试探，最后完全锁定自己，不验证猜测决不罢休的那份笃定。

        想到这，宁清和默默叹了口气。

        然而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自己好奇心太重，去围观了搜查的热闹，以至于被盯上，最后招惹上这次麻烦。

        但要是没有萧行云强行让自己跟着出门，还撇下自己离开那么久，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宁清和刚想怒瞪前方人一眼以泄愤，从出酒楼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萧行云便突然开了口。

        “那捕快怎么会找上你？”

        被他背后长眼般的先知行为吓了一跳，宁清和见鬼似地瞪大眼，又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模样太过胆小，不由有些懊恼：“他带了一帮人在楼下发通缉令，我好奇，就多看了两眼，然后被他盯上了。”

        “通缉令？”很快抓住她话里重点，萧行云重复一遍。

        “对啊，通缉令。”脑海里浮现出通缉令上少年的模样，看着前方人颀长的身形，宁清和突然起了坏心思，“画上的男人还挺年轻，看起来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呢。”

        “是么？”萧行云话音平静。

        不是想象中会招来的反唇相讥，萧行云竟然对这样的揶揄没什么反应。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宁清和却忽然有点慌。

        抿了抿唇，她改口：“其实也没有。虽说你们看起来差不多大，但画上的男子细看其实和你一点都不像。”

        “嗯，我知道。”

        “你知道？”

        “毕竟想长成我的模样，是很有难度的。”

        没想到萧行云竟然自恋至此，宁清和被震惊得一时失语，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对他脸皮之厚的震撼。

        “方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什么？”宁清和没从他大转弯的话题里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带你出来的本意，除了陪我以外，其实也有想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装扮的意思。”

        没理会宁清和状况外的模样，萧行云话不停：“虽然你的确有些好吃懒做，但约定好的事，你从没有失信于我。而你来的这段日子，许多客人都对我的打扮赞不绝口。这一切，多亏了你。”

        “带你出来，是想让你散心，却没想到反而让你差点因此出事。这次，错的确在我。”

        脚步与话音一同停止，萧行云转身，目光直直望向宁清和。

        “抱歉。”

        宁清和早已呆在原地。

        她不是没想过怨他。

        可真当他郑重地与自己道歉的时候，想说的那些抱怨，又全部消失不见了。

        此时日头正盛，他背对着光，宁清和因此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毫无理由的，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干巴巴地回话：“……没关系。”

        “所以，为了避免下次在发生这样的事，我决定——”

        “决定以后都不带我出去了？”宁清和难掩兴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萧行云看着她微笑。

        宁清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决定以后到哪都要带着你，绝对不会再把你落下。”笑眯眯说完，萧行云转身就走，留下站在原地凌乱的宁清和。

        望着一溜烟走远的背影，终于反应过来的宁清和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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