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17块

　　30块一晚的宾馆，条件非常简陋。

　　公共卫生间面积逼仄，里面有个蹲便器和洗手台，洗手台上挂着半身镜。

　　老板娘口中所谓的能洗澡是指用盆接水，然后往身上倒。

　　说是洗澡，倒不如用冲洗形容更准确。

　　不过赵景西并不介意，之前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

　　赵景西将浑身浇湿，揉搓干净身上的浮灰。

　　而后粗暴地用牙齿撕开包装袋，挤出沐浴露涂抹全身。

　　墙上半身镜中照出的人影身材修长标准，得益于长期稳定规律且闲适的生活，赵景西身体比大多数正常人都健康。

　　身高178体重138斤，整个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线条不算明显但肌肉紧实的六块腹肌很是有型。

　　而且正所谓一白遮百丑，这话不仅放在女人身上有效，对于男人而言也一样。

　　四年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生活让赵景西皮肤异常白皙，搭配上高挺的鼻梁和满脸的胶原蛋白颇有点清秀邻家男孩质感。

　　只可惜背上颜色厚重如墨的刺青，还有右胳膊大臂上的浅长疤痕让他凭添几许沧桑。

　　赵景西冲洗净身体换了身衣服。

　　白色印花短袖平整如新，只是印花早已洗掉，穿在身上很紧凑，黑色长裤更是成了7分裤。

　　这身衣服是他四年前入狱时穿的，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回到房间赵景西搬了张椅子腰背笔挺坐到窗边，迎着火红的落日余晖一板一眼翻看起《公羊传》。

　　人们都说军队是熔炉，可以磨平人的棱角。

　　其实监狱也不差，不论什么牛鬼蛇神，都得稍息立正站好。

　　“砰砰砰。”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开门，警察查房。”

　　赵景西眼睛微眯，无动于衷坐在原位思索几秒后才起身去开门。

　　“你好，警察查房，出示下身份证。”

　　领头的警察敬了个礼，宾馆老板娘倚靠走廊墙壁站在两位警察后面。

　　赵景西脸上挂起微笑，点点头让开门口：“好嘞，您请进！”

　　两位警察顺势走进房间，其中年轻些的警察四处打量，领头警察接过身份证问道：“你是本市的怎么没回家呢？”

　　“家里人去外地打工了，不知道我回来。”赵景西回道。

　　“呦，读《公羊传》啊？”

　　年轻警察抱着肩膀随口问了一句。

　　赵景西笑了笑：“嗯，学习学习。”

　　“挺好，多读读儒家经典，修身养性。”年轻警察颇为健谈。

　　领头警察看了看他，边低下头在本子上写字边和气说道：“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的，有什么事都可以找社区，找我们也行。”

　　这年月二三线城市还做不到所有犯人出狱都会有辅导，就算是赵景西这样的故意杀人罪也只是偶有关照。

　　“谢谢领导，咱不给国家添麻烦。”赵景西乐呵呵收回身份证。

　　年轻警察开玩笑道：“法律允许的都不叫麻烦，你千万别给我们添麻烦昂。”

　　“走了。”

　　领头警察先是对年轻警察招呼道，接着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钱，大概一百多块。

　　然后对年轻警察比划了一下，年轻警察不情不愿交出身上所有零钱。

　　“换身叶子（衣服），窜窜点儿（转运气）。”

　　领头警察黑话说得赵景西会心一笑：“不用，我明天就回家了。”

　　“拿着吧，回家更该穿身新衣服。”领头警察将钱扔到床上转身走人：“出门左拐直走，有服装城。”

　　赵景西抿着嘴唇没回话，两位警察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并且帮忙带上门，老板娘也转身离去。

　　走前看了他一眼。

　　“师傅，你蹬腿以后绝对能上天堂。”

　　回到警车上年轻警察阴阳怪气表达不满。

　　领头警察启动车子笑骂道：“滚一边去，我不信上帝。”

　　“那必然，上帝哪有散财童子招人喜欢，您老人家见人就撒钱。”

　　“刚出来的人要帮扶他们融入社会，他们犯事我们也麻烦。”

　　“好声好气跟他们说话已经很给面子了，给脸不要脸就收拾他！”

　　年轻警察显然对犯人群体没有一丝好感，言语非常强势，领头警察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怎么了师傅？”

　　“我年轻时有个同事跟你说过一样的话，如今坟头草三尺高。”

　　领头警察非常富有人生智慧的继续说道：“一点善意对正常人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们或许是重新做人的理由。”

　　…………

　　另一边，宾馆房间内。

　　赵景西单手拖着下巴坐在窗边发呆，直到警车走远很久以后才回过神。

　　房间里没有表，估摸应该是下午五点多，以往这个时间该吃晚饭了。

　　如今没饭吃那就睡觉。

　　赵景西合衣平躺，双手举着警察给的钱一张张捋整齐。

　　217元，赵景西数了三遍。

　　而后将钱放到胸口，闭上眼睛。

　　“咚咚咚。”

　　时间过了一会，房间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赵景西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笑呵呵翻身下床去开门。

　　房门外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眉眼间隐约能看见几分老板娘的影子。

　　“叔叔，面面给你吃。”

　　小女孩声音软糯，双手费力的端着个托盘，上面有一大碗肉酱打卤面。

　　混着肉酱的粗宽手擀面泛着油光，青椒碎点缀一旁，闻上去散发着丝丝辣意让人食指大动。

　　赵景西皱了皱眉，笑着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面条吃呀？”

　　“妈妈让的，妈妈说叔叔有高兴的事，要庆祝。”

　　小姑娘用稚嫩的语言转述妈妈的话，脸上的婴儿肥尽显天真可爱。

　　赵景西眼里戾气一闪而过：“谢谢你，叔叔不吃，你吃吧。”

　　孩子都很敏感，小姑娘有些害怕，本能地怯生生解释道：“妈妈说，上车……上车饺子，下车面。”

　　“叔叔回家了，所以要吃面。”

　　赵景西看着小姑娘眼中雾气浮现，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暴虐与焦躁并生却又无处发泄。

　　最终只好说上一句谢谢。

　　完成妈妈交代的事情让小姑娘很有成就感，笑盈盈蹦蹦跳跳离去。

　　赵景西转身回房，恶狠狠将面带碗一同扣进垃圾桶。

　　环顾空荡荡的房间，赵景西略显滑稽又神经质的坐起俯卧撑。

　　138……147……152

　　一口气做了152个俯卧撑后，赵景西情绪平静下来。

　　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席地而坐靠到床边。

　　夜色渐深，未开灯的房间里，赵景西于黑暗中望向窗外街道路灯照进来的光，怔怔出神。

　　上辈子死的不甘，这辈子活的不甘。

　　于是他心生怨恨，试图杀人全家。

　　对于正常人来说，灭门是惨案，反人类。

　　但在赵景西这个心理变态的人看来却不一样。

　　他只是报仇，世界是冷漠的，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报仇。

　　可这两天遇到的客车售票员、老警察、宾馆老板娘……

　　如果世界是善意的，那他报仇的方式是不是错误的？

　　如果他要进行的报仇是错误的，那这几年监狱生活所受的苦难意义是什么？

　　如果这几年活的没有意义……

　　赵景西没再继续想下去，摸黑拽过垃圾桶，抓起几根早已坨掉的面条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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