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步之遥

波涛万顷，风吹不定，孔雀蓝的海水辉映着夕阳。

        赑屃身姿半蹲，观察泥土上留下的印迹。初夏清和，草叶蒙笼幽暗的绿，兜头罩下，痕迹随着渐逝的余辉悄然黯淡。

        赑屃缓缓起身。

        不合时宜的脚步踏入他所追寻的领地，那步履在距离一米的地方停下，抱拳作揖。——“卑职参见七殿下！”

        赑屃打量一眼来人，颧骨瘦削，四肢细长，容貌普通，系深蓝的额带，着深蓝的扈从便服，这人他不曾见过。

        来人大概也知晓自己职低位卑，特地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卑职来自清和殿！”

        “二殿下为何要掳掠一凡间女子？”

        “这是殿下想要的祭品，”那人收回腰牌，肃然道，“二殿下说，如果七殿下追踪而至，就要我转告您：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可以的话，希望您帮忙掩瞒一二，拖延下时辰。”

        赑屃垂眸一瞬，开口道：“转告二殿下，如有可能，请留那女子一条性命。”

        那人回去复命，赑屃留在原地，他重新蹲下身子，手指微挑，碾压泥下的莹润暂躺手心，他看了看，又漫不经心似的，任凭它悠然滑落。

        他反身离去，夕阳湮灭了最后一点光芒。

        ＊

        游潜入海，海蓝澄澈的海面往下，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初时泛凉的海水逐渐变得温热，水压更为迫人。嘴里被塞入一颗药物，芸初周身的不适感随着这颗药物吞咽入喉，慢慢减轻。饶是有药力加持，时间久了，芸初心脏仍是跳跃得一阵急过一阵，她感到大脑血脉偾张，昏沉沉，全身骨骼负着万均的重量，动作迟缓，直往渊底坠去……

        良久，脊背被人重重一拍！那苍老的声音隔着重重水幕，尖刺入耳：“不许睡！给我撑着！”他喝令道：“醒来——！醒来！”

        那巴掌从背后，拍到她脸上。重重的一击，唤起了她的意识。芸初睁开眼，眼前一片迷蒙，她强撑着精神，用惺忪的眼扫量四周，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

        沿路水泡翻腾，向后飘挪。不远处，雷暴轰响，就像是蓄在天边的云砧，云层裂隙中透出一点烈芒，白昼的光亮兜罩全身，怪人反身一转，将芸初护在身后，那冰晶随着水流扩散飘荡，须臾之间，极速涌到眼前！

        “砰——”空气绽开裂痕。掳她前来的怪人轻轻一挥手，迅速在他们二人面前建立起一道无形的气盾，那些冰晶砰砰地撞到上头，连绵不绝，几息的功夫，气盾就破碎不堪了。

        那冰晶看似流动缓慢、透亮无害，实则威力大得很啊……

        他们停驻水中约一盏茶的时间。

        那团云砧慢慢缩小，冰晶扰动水流，白气弥漫。云砧之后，燃烧着小山般的火。像从地底窜出的炽然业火，燔烧扭动……

        一座潜藏在海底的热液火山。

        那怪人静侍片刻，左手夹抱着她，游近火山腹地。

        活火山的温度炙烤海水，以及接近它的所有生灵。周边的海水浑浊得看不清原貌，生物杳至。偶然间，一尾瞎眼游鱼侵入禁地，没多久，它就失去了摆尾的力气，任由山体中喷出的白色水雾吞咽灭噬。

        奇怪的是，在这样险恶的境地中，有个人身披黑袍，安然无恙地站立。光线昏昏，黑袍肥大，受暗影遮蔽，单从体型轮廓辨不出男女。

        帽兜之下，轮廓优雅白皙，红唇勾勒一丝笑意，冰冷决绝。

        严实的黑袍中，慢慢抬起一只瘦长的手，圆润的指甲涂抹着朱红的蔻丹。

        ……是个女人？芸初心念。

        在那神秘女子十指抬起的刹那，芸初只觉被一股如冰似火的恐怖力量牢牢扼住，眼睛一花，便摔到了那人的跟前！

        琥珀色、犹带笑意的眼睛——女人的眼神扫到她身上、手上，像极了猎手慢慢打量栽入陷阱的猎物。

        芸初顶着这样的目光，狂跳不安的心，奇异地平复，不再惶恐。她抬起头，直视那兜帽下的脸。那是一张笑着的，不再年轻而又保养得宜的脸。脸上的五官精致立体，追溯若干年，这副容颜理应极美。

        光影错落，女人弯起灿然如琥珀的眼，笑着道：“你做的很好。”

        女人面色含笑。

        这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多谢您的赞赏。请问，”身后响起怪人的声音，比陆上恭敬了不少，“我何时才能领略死物化生的奥秘？”

        “秘使奉命办事，暂时不在此地。等她回来，我定教她悉数传授予你。”

        怪人呼吸渐重。他垂下头，勉力遏制道：“来与不来，何时来，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他仍是一副恭敬模样。黑衣女子也仍在笑，但她的语气不无怒意，“你在逼我做事？”

        “……不敢。”

        “我说过很多次了，该你拿的，最后肯定会是你的，不用这么着急，风氏……”

        风氏沉默不语。

        女人眼睛不离芸初，含笑赏看许久，半晌才叹息一声：“夫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神明手笔奇哉妙也……”她俯下身，眸光闪烁。

        “尔等区区蝼蚁，焉能享此福报？”红唇开合，女人眸中迸发莫名的恨意，说话间，她的掌心遍布寒霜，青霜之中簇簇跳动着一缕色彩斑斓的火焰，那火焰跳动着，霍然钻入芸初额心。

        几缕血线曼然入水，在周围飘飘荡荡，像一丛困囿不安的生命，挣扎扭动。

        全身藏在暗色中的女人，轻轻拽断血线。一飗飗的血气，猝然飘散……玉笋纤纤，抹、拢、勾、挑，她仰起头，贪婪地呼吸。

        良久，涂着蔻丹的指甲慢慢触及芸初额头，在她额间笔直划破一个口子，皮肉外翻，血液徐徐渗出，淋漓淌下。

        芸初透过血色直直看向她，被迫凝视她。初时，芸初尚且能挣扎两下，后来便如砧板上的鱼，完全动弹不得。

        眼前世界，悉数浸染成鲜艳的红色……

        少女唇色苍白，面目披血，森然可怖。风氏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她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他开口了，“一时吸取过多，恐怕撑不到下次新月……”

        黑袍女子不知餍足，她收回手指，吮吸指尖残留的血液。金红色瞳仁紧盯芸初面上、胸襟沾染留存的血迹，满心可惜。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拉住她，过不了一盏茶，她大概就会像只狗一样，将面前的食物舔食干净、吞咽入腹。

        女子低低地喘气。

        又是许久，她低下雪白的颈项，斜睨匍匐在地的少女，喉间发出低沉喟叹：

        “细嫩的脖子，纤弱得……轻轻一用劲就能拗断。要不是……要不是，我定然，饮你血，啖你肉……”

        疯言疯语，颠倒獠狂。

        芸初无力地盯着那女子一张一合的嘴，旋转晕旋，昏沉沉地又将睡去。

        “看好她。”女子可惜地握紧掌心，回身靠近火山，盘坐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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