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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赶鬼会


18、赶鬼会

        年过后,天大寒,大风,厚雪,反复晴,因此立冰柱。各家的草棚上,都扣冰盖,四下竖冰柱,成水晶宫。于是危险,怕房子塌了,人们整日担忧着,因此颤栗。春近了,大气回暖,于是成淅淅沥沥,四面淋水。到晚上,再上冻,冰柱延长,咔咔响,因此恐惧。好容易挨到天亮,出门看,满树冰甲,一灿是明晃晃的。道路结冰,于是成冰溜,外围是冰的雪原。不光冷,担心灾难要发生,人们害怕了。一怕房子塌了,二怕房草沤烂了,还无法填补,哪来干草?再怕野兽攻击人,它也趁机,因此不安。只有谭家郭家和高家,潇洒看风景,望漫天雪原,就作诗,觅诗情画意。

        这段日子,是人最难的时候,没有吃的。于是砸冰盖,掏冰盖以下水芹菜以及根,艰难熬生活。又慢慢等,气温回升,冰雪再消融,各家内外流成河。后流成黑水,房草沤烂了,因此紧张,这是草棚的坏处。没几日,果然房坍塌了,粪草纷纷往下掉,一滩滩,一坨坨。最终剩光椽,四周变空墙,人就住在露天里。于是可怕,半夜起大风,凄厉怪叫,如饿狼的声音。因此恐怖,眼巴巴望着星星,凄凉如掉进深空里。家人拼命挤一起,再紧张裹身体,还感念于四面的空墙,能防止野兽进来。但是也不敢睡踏实,才互相提醒,就怕对方醒不能来,那一辈子都过去了。终于,春雷滚动,演绎起细雨,绵绵而淅淅沥沥。然而并不可怕,是盼望,家人冒雨守一起,喜悦等天亮。天终于亮了,才相互搀扶,要寻萌生的青菜。饥肠辘辘,可是喜悦看到了,是水灵灵的翠菜。家人受鼓舞,细心拔下来,手捧细菜,欢喜着还要等春暖花开。

        这期间,山娃的损失最,他住的是瓦房。虽然房也烂了,却只需换几页新瓦。于是他才敢设想,要提早入生产,提前备工具,并预订秋天的种子。当然是为所有人,要为集体找盼望,因此决定:去集贤,赴鬼会,也就是黄会。恰逢黄会,黄会上有集市,可卖到初步的东西。但是必须祭鬼,这是风俗,也是最浓重的场合。于是他备东西,是野味,是钱粮香裱,以及白蜡。正要去,妻子道:“我也要去,都窝居一年多了。”山娃阻止道:“你就别去了,孩子太,阴气重。”妻子道:“我不去城北,就立于十字街前。”山娃抱怨道:“我还得背你?”妻子忙道:“哪找兄弟来,一块去?”山娃只好同意,想妻子也不容易。他去找兄弟,妻子趁机多摸出几个铜钱,仔细放在口袋里,想买做衣裳。兄弟们来了,因此全娃抱侄儿,桐娃挑山货,山娃背上了媳妇。于是出发,一共五个人,先下坡后上坡,然后越过水磨坊。再跳过虎浴河,踏入平原,接着走,集贤就已经在望了。

        集贤镇是一座古镇,正四正方,向南土城开裂,便于逃脱,这缘于几次大战的经验。东面土城最完整,正中开城门,左右护城河,两岸树木环绕,从中碧水滢滢。然而在这个镇子,却是演绎死亡定数最集中的地方。有人认真统计过:凡三十年一难,五十年一中难,一百年一旷难,必遭屠城。至于是何原因?也分析过,自唐以后,都城搬迁,这里就变成两国交战的地方。因此争锋,夺来夺去,不管是谁来,先死百姓。胜了遭奴役,若是败了,必遭报复,于是越界,屠杀的还是杀百姓。按日子算,大战后都需要恢复,再准备都需要数十年,恰好是死亡定数发生的日子。然而日期不确定,谁知会啥时候来?因此,居住于这里的人们,总是提心吊胆,诚惶诚恐度日子。于是,也才要提前想退路,希望能逃入南山,躲进秦岭。方法是,在沿山一带盖房,希望到时能躲避,也方便于观察。但那是富人的办法,却穷人呢?一旦灾难发生了,他们也逃上去,可是吃的成问题。因此,就提前搞好与沿山一带人的关系,希望到时能获得帮助。咋搞好?在平日里,他们尽量要客气,尽量帮助山里人。如此一来,大村与村,就逐渐形成一种风气,都怀着报恩的思想,格外体贴外面人,希望能命运与共。

        但是有人也不相信,最是大村的少年,阅历浅,没经历,于是怕麻烦,怕吃亏。因此老人警告他:“有史料记载,仅二百年中,大灾难已遭逢三次。一次葛尔丹造反,一次大和卓造反,一次白莲教报仇,于是加厚万人坑。万人坑,到底埋多少人,谁敢算过?因此诞生黄会,实际就是祭先人,不定有你家先人。整个镇子的阴气重哪,莫让孤魂再飘荡,可怜他们也许都没有后人。”少年人问:“哪咱与他们的关系?”老年人道:“咱多是填补来的,白占了他们的房,他们的地,这里好生活。于是不敢忘他们,他们就是先人,他们可怜,要悼念他们。”少年人再问:“哪咱与外村的关系?”老年人道:“他们是活着的亲戚,咱们来,已忘记从哪里来。就算是你家亲戚,你都不认识。而双方共同,都有亲人埋在万人坑里。”从此后,少年人变了,也热情,懂得外村本村是一体。因此,共赴黄会,祭集体的祖先,于是形成一场盛会。会期七天,恰好合一祭期,正会二月二十五。但也是人最难的日子,却鬼也艰难,反倒神圣,最隆重。然而不许哭,埋那么多人,齐哭,谁受得了?因此创集市,准卖东西,可是兼顾是文。于是讲历史,唱大戏,耍社火。既要让人都记得,还想分散心情,防止掉入苦难里。

        山娃来了,进南门外,先叩拜古槐。古槐是唯一见证所有灾难发生但还活着的灵性,因此被封为神树。然而咋敬重?于是人们献绶带,让飘摇于枝条之上;然后之下竖香堂,设神龛,虔诚祝其英武与长寿。并在两侧设集市,左卖活物,是猪牛狗羊,以及野味。右面卖的死东西,如农具,锅碗瓢勺,还有少量的粮食。集市设这里,最安全,因为是古槐,能注视人们,看谁昧着良心胡为?因此赛风格,讲价格上的公道,要求是童叟无欺。还要求照顾对弱者,以及老人,更要算价格上的便宜。最恨是欺诈,一应人都会监督,还有专门监督者。若是谁错了,就让其于古槐下反省,周围人长久观看。赛风格还在于寄东西,只要长时间不走,就要接受寄东西,有人会督察。进村以后,还能寄东西,各家家里都留人,义务替人看东西。最终的目的是,让人奔赴城北,去祭奠万人坑里的亡灵。于是,当山娃办完事情以后,紧张赶往十字街,再去赴真正意义上的黄会。

        几人入南门,进南大街,街边有一条河,叫血河。血河水流不大,很浑浊,过十字街后直流进万人坑里。因此几人紧张,心走,谨慎看,见各家的门都开着,门外摆热水,旁边放着碗,这是风俗。然而几人不渴,于是不喝,加强走。可是叶子走不动了,脚疼,正犹豫。一主人出来,道:“亲人么,亲人到了,快进家,进家歇着。”叶子忙不好意思,谢道:“不了,我能走。”主人又问:“哪东西呢?”几人都道:“也不寄了,实在谢谢。”谢完后急走。都走远了,山娃才道:“城空了,他们也是后来人,就当咱是亲戚。”叶子道:“我知道,因此才成温性情,很和善。”全娃道:“其实也是为黄会,岂敢怠慢?”桐娃道:“哪能这么?将人看轻了。”于是再走,霎时人多了,很拥挤。拥挤起于半道街,是一条斜街,最古老,最出著名,因此成惨痛。几人急挤,想快速通过,人挤人,终于临到十字街。

        十字街反而空阔,有专门人指挥,不准停留,店铺也不准开门。若平日,那该多热闹呀?西大街上卖吃的,东大街上卖杂货,南大街上卖铁器,北大街上卖时令产品。却今天一律关门了,一切为通畅,让人赶往伤心地。于是分手,三个男人去城北,要化纸,焚香,叩头。因此山娃道:“你抱娃转转,那里的阴气重。”妻子问:“哪咋样会合呀?”山娃一指台阶高的地方,道:“一会儿你上那里,我们能看到。”着分手,男人去了。但是叶子走不动,是逆着人流。好在男人都让她,她才挤进西大街。深入后,女人多了,都是来祭奠,在专门的地方。于是她拐入深院,都成女人,排队进门,她也进门。进门后见院子很大,只竖香炉,插浩香,满面下跪的全是妇女。不能再前了,前面是人念经,因此她跪下,就有人收她的献香,是统一焚烧。于是听念经,默默祈祷,后统一叩头,统一站起来,再集体要走,是为后者让地方。出门以后,她的灵魂得安宁,她到了,这就是黄会,因此心安。

        来到大街,时间还早,只好继续找热闹,她就来卖布的地方。先挑一块青布,是做丈夫的衣裳;再挑一块花布,要做儿子的衣裳,替自己不买。买完后,她又到卖吃喝的地方,满面前全是吃的,齐很诱人。黄澄澄的是油条,金灿灿的是麻花,白花花的是豆腐脑,然而她怕花钱。偷偷左右看,人都怕花钱,但都暗流口水,因此她先走。走也饿了,却心念男人,于是强忍着再走。再走就来到卖面的面前,店主很会做生意,有意做招牌,摆一碗油汪汪的白面。那碗面,真诱人,辣子水水拌葱花,直泛香气。更还有几根青菜,脆生生的,别提有多夺人了。并且,做面人在外面,尽情拉,使劲甩,眼睛还直撩人,勾的谁都不好意思。然而却犯了大忌,镇中有规定,决不许让人不好意思。因此店主忙解释:“是为观看,欣赏,就添个气氛。”但是大家都看得饿了,不肯走,也不肯花钱。于是她再先走,就安慰自己:“看一看,也饱了。”因此走向十字街心,攀沿上东北的一角,这里是个高台,刚好空着。可是有人阻拦,道:“这里你不能上来。”她忙道:“我等人,看到就下去了。”对方这才同意她,她居高临下。然而也不好意思,看的实在太清楚,脚下全是人头。于是她掉头看台上,见台口是一张桌子,深后有几排长椅,只坐着几个老人。她再回身往后看,沿街是一溜的大缸,全盛满热水,周围还有碗。她很想喝,但是不敢移地方,依然不好意思,却见有人喝,有人给续水。

        猛然间,她听丈夫在喊,低头看,三人已在脚下。因此全娃接孩子,丈夫抱下她,桐娃就递过吃的。是葱油大饼,当众吃,她确实饿了,也不掩面,丈夫再递来热水。于是踏实了,接着听文戏,文戏已开始。台上站来一中年男人,他这样讲:“亲人们哪,欢迎大家。今天是正日子,也是亡魂的难日子。请大家一定记住,难日子不是一日,是纪念规定了才一日。下面我讲黄会的来历,黄用于祭,祭用黄,祭奠先人用黄裱,来表达哀思。会是汇聚,集合,集中祭先人。我们的先人们哪,遭多少罪,罹难多少次?已记不清了。为何啊?自唐以后,我们这里,瞬息属东国,瞬息属西国。东国灭,东国报复;西国灭,西国报复,都来灭我家。而今,满清亡了,也才敢讲:啥叫爱国?不知啊,要爱哪个国?都是国害我,一再卖我。就满清,之前与人打不过,先拿我来填,接着搞株连,使两方杀我。啥成最大的灾难?亲人们哪,看脚下这条河,流血何止一次?血河呀,它也能泛滥,水流不动,是尸体叠加了,尸骨都粘稠了啊。”

        中年男人因此哭泣,只好停下来,台下人也哭泣。于是,后台人提醒他,不敢。他才打起精神,继续道:“为此,要举办黄会,祭奠他们,悼念亡灵,其实是我们的先人。虽然他们人远去,但精神常在,是他们的仁爱,情怀,都为我们所继承。而且,我们的身体,就流淌有他们的血液。他们勤劳过,善良过,光芒过,因此攒下浩荡的东西,于是为后代所享用,就变成我们的基石。哪敢忘记呀?而且,祭奠,还是我们获力量,是化成我们的精神,开创未来。怕就怕,因时间推移,后人忘记,因此丢弃了精神,那就成忘恩背祖。于是,今天的黄会,是净化灵魂,要让活者得力量,不光是为了先人。然而灵魂咋净化?看苦难,看生命,因此看财富,一切是过眼烟云。那么,你还成欺负人吗,你还重财富吗?就算你得逞,不定是你家自己人,哪你的灵魂何安?因此,最要珍惜是活着,靠勤劳致富,获仁义之财。这样,到你也升天以后,你才有脸见先人,对他们:‘先人哪,我无愧于你们。’这样,你也才能教导好你的子孙。”男人把话讲完后,他下去,留下的尽是思考。人们感动,流泪,痛心,于是受鼓舞。山娃最不能平静,仿佛自己,因此眼红。却见老者上来了,他叫何震良,矮胖,梳一根银色的辫子,穿长衫,迈方步上来。所谓老者,是指德高望重的人,最敢话,也最敢批评。然而这种人不多,一共才两位,必须是举人,闲散在家,颐养天年。另一位叫刘文正,其他人都是沾了他俩的光,才敢话。

        何震良站上来了,先咳嗽,然后话:“鄙人何震良,乃闲散举子,是老者,实是空名。承蒙抬爱,是老者,让我评,那就不客气了,听评判。”他完,又等,人都屏住呼吸,是凝神静听。他还环顾一周,才道:“整个集贤,芸芸众生,自不必。若论大财东,仅七家,毁誉合参半。头一家,村西谢家,一人为镇长,属官宦;然而子弟们为害,须防止,变为大祸患。第二家,村北吝家,世代经商,童叟无欺,倒也难得。第三家,村北刘家,主人尖刻,好欺诈;都不想,祖上也曾为官宦,何故丧失好传统?令人愤慨,是克扣工钱,虐待长工。长工不是人么,你自己不能活么?作孽呀。第四家,村南陈家,同胞兄弟争家产,也打得头破血流,结果老母把命丧,还有脸对赴于公堂?丢的是整体的人。第五家,村东杨家,为御医之后,济世救人,兼顾弱者,能秉承先人遗志,实是高尚中之楷模。第六家,第七家,都为黄家,家道中落,而能励精图治,谨慎持家;尤其为教化有方,抱礼仪,守廉耻,也应表彰。到此,我完了,实际是大家的意思。重在明,集贤的宗旨在于贤,道在于义,莫玷污先人。”何震良讲完了,还站着,想看人议论。但谁敢议论,已是大气不敢喘,周身发紧。然而也明白,掀风雷了,有人必然要挨打,让反省。此次表彰,杨家最光荣,成万人的楷模。

        何震良终于要下去,四面人热烈鼓掌,经久热情。接下来,刘文正上来,他瘦俏,身长,也梳一根银色的辫子。他道:“自古历史,都为官家所写。却咱的历史,谁来写?如何写得尽哪,是血,是泪。纵太史公再世,罄南山之竹,也难表达,那恐怖的心情。”他激动,竭力克制,也差摔倒,继续道:“自唐以后,咱就为半个前线,胡人铁骑一夜就马踏过来,视百姓命如草芥。于是杀戮,漫天血腥,多少次?已记不清了,万痛留下万人坑,那是我们的祖先。死多少人,多少代,才能将沟填平了?最早是一条鸿沟,浩荡的鸿沟,但也填平了。远的不讲,就讲最近二百年,多少大难?当初,咱也是万人的村子。满清人来,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因此交战,一战就是十几年,死多少人?剩余人退守秦岭,后冲击出来,悬殊与八旗人作战,留下多少英雄壮美的故事?这且不讲,光是死人,已人口减半,不得不用外村人来填补村子。后来,葛尔丹造反,头阵就杀集贤人。却八旗兵迟迟不来,于是人口还减半,再由外来人填。第三回,大和卓造反,还杀集贤人,越血腥,活者不过十分之二。城空了,外村人第三次填补。第四回,白莲教报仇,实际关集贤镇人何事?最憎恨是满清,它搞株连,强迫使与民联合,因此成民杀民。至最后,它赢了,然而也跑了。等到对方来报仇,就光吃亏是集贤人。真可恶啊,成内外不讨好,才受左也杀,右也杀,齐他娘的杀。天呐,冤呐,冤孽呐,这才尸体搬不完,再推进万人坑里。万人坑哪,阴霾呐,齐是祖宗的灵性。祖宗魂灵在飘荡,冲击成阴云,再下成苦雨,不甘呐。因此你,这样的历史谁能写,谁敢写,如何写得尽呐?”

        刘文正大哭,台上台下一起哭,浩荡成一片,难接受啊?这种故事年年讲,年年听,但也年年哭,总不能甘呐。刘文正竭力控制,终于再讲:“下来细节,想引发思考,是人该不该救?”他道:“集贤镇,何以仅剩半条街?当初,和卓刚造反,先派一队密探过来。不久被发现,于是混战,对方被全歼了。但是一人在装死,因此活下来,潜入半道街,骗一瞎老太太救他。老太太当时正孤单,因此救下他,他好了。哪想到,他逃回去以后,引大兵来。一夜包围整个镇,霎时全杀,畜生啊,是血洗。但见家家冒火,到处儿哭娘喊,胡儿们见人就杀,不论男女,不论老幼,顷刻尸体叠成山。那妇孺?多少还在梦中,但也成了刀下鬼。唯一活半道街,多大的村子?竟才仅剩半道街,是你胡儿讲恩义?想报恩,却大多的人谁惹你?于是,当老太太知道以后,马上上吊了,是懊悔地死了。这件事,才惊动乾隆,也才发兵。事后亲笔御书,赐牌坊,立于水井旁,实是安抚人。但要问,死那么多人,死谁家人,难道就为一牌坊?人没了,安能重生?还要问,是人该不该救?”刘文正努力着也晕倒了,让人抬下去。

        顿时浩荡起哭声,都匍匐于地,怎能甘心呐。中年人赶紧跑上来,解劝大家,却又成问大家:“这样的历史,怎样写,谁会写,谁敢写?如何写得尽呐。字字带血,成泪,它比南山都要重呐。但朝廷,记载仅才几个字,死的是我们的人,我们该咋想啊?”太沉重了,人们痛哭已无声,也无泪,一齐感到心口疼。须赶紧停止,不然要生病的,因此中年人高喊:“告一段落了。亲人们哪,马上离开,莫忘正事。或者看大戏,大戏已经开演了。”然而,无动于衷,人都黯然坐着,在等待。台上只好做商量,就走来一对老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二人解释道:“黄雄,李广,为缓和,给亲人献个乱弹。”矮胖人道:“我叫黄雄,是铁嘴黄雄。为啥叫铁嘴?能么,会耍舌头,而不是牙口好。又要问,你身边的是谁?二杆子李广么。为啥叫二杆子?是个闷葫芦,但做的事却风险得很。不信,你问他,话呀你?”他一脚踹上去,正踢李广的屁股,才有人笑。李广道:“你这瓜瓜娃?人常见人三分礼,不叫不话。你叫了吗?下面全是你家先人。”黄雄不生气,反而真叫:“那就祝大爷大婆外公外婆叔叔婶子舅舅妗子兄弟姐妹侄儿孙娃表里乡党亲朋好友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大家都好。”

        他一口气吐出来,喘不上气,才涨得脸黑红。李广借机也踢他,骂道:“累死你这老怂,还以为年少轻狂?这就还差不多。”台下人终于都笑了,要体验和煦春风。接着,二人还斗嘴,黄雄道:“不对呀?我老怂,我是见大伙儿亲么。哪像你?整天吊着个死脸,莫不是你老婆的沟子让人给掏了?”李广反击道:“嘿嘿嘿?还有脸我,也不知谁是轻狂?都没边了。”告诉大家,“去年夏天,他家儿媳妇擀面,天太热,猛出汗。他上去就捏人家娃沟子,要将布拉出来。害得人家娃羞愧着问他:‘大,你弄啥呢?’他道:‘怕磨了,磨烂了,你沟子疼。’又捏得人家娃胡拧呲,沟渠子再越夹越紧。”黄雄更不甘示弱,也是反击:“你越利害,我叫你来时,你家侄娃子媳妇在给娃喂奶,看把你老怂给急的?硬要啃,道:‘母娃子么,嘴没劲,我先来,我有经验。’呸,真不要脸。”李广笑道:“看你能的?能么,就好像脱了裤子就能截水,你也有那么深的渠渠儿?”黄雄脸红道:“你以为?抱个竿竿儿就能下崽,你可有那神奇的家伙?”罢唱道,“旱天的蛐蟮暑天的肉,芊芊怪枣还糠萝卜。”李广一皱眉,再一摸黄雄的光头,他也唱道:“泼牛的丸弹秃娃的砂,猪尿泡能照娃娃。”霎时人全笑翻了,齐捂肚子,都抹眼泪,有人还趴在地下,要打滚。从此刻起,人活泛了,于是动摇,掀起人浪,东倒西歪,唯恐靠后不能前。不易呀,难得一笑,这样的岁月,都是苦,因此抓紧抱开怀。可是,二人又切入正题,是讲集贤的来历。

        黄雄道:“集贤,最早叫二贤庄,只两个人。”

        李广解道:“就是一家子,只夫妻二人,再就无人。”

        黄雄道:“然而好客,人好,外围人才往前挤,越挤越多,还都生,这才形成一个村子。”

        “能生?明地好,身体才好。”

        “但是人一多,都抢饭碗,心黑了,就世风日下,反目成仇,甚至于欺师灭祖。”

        “噢,窝里斗?乱哄哄,贤人没了。”

        “因此惊动菩萨,派人下界来考察,另外寻觅取经人。先派是童子,以确定民情。”

        “哎呀不好,事情闹大了。若成责难,谁能受了?那取经人是唐僧,成后话。却童子是谁呢?”

        “童子化作女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长疥疮,是故意考验人的善念。”

        “但后来怎样呢?”

        “谢天道不灭,让她碰恰巧是最实诚的家庭。女主人先见,忙替她洗脸,上药;然后擀面,晚上邀请家里住,拿的是最新的被褥,丝毫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这才叫善哪,天下几人能做到?”

        “第二天,女乞丐想回家,经过一夜,她居然出落成美人,于是男人来送她。女主人道:‘套车,赶紧。’这才送她。”

        “男主人,美人儿,不怕生邪念?”

        “因此天道,真正是他救了集体的人。那男人,清早送出去,直到晚上,一路也没有回头。女童不信,不停问话,他只答话,不回头。夜里住于店里,女童坚持住一起,他只顾交钱,还是不看女童一眼。第三天,还要送,至晚上,女童飞升了,霎时不见,他只好回来。”

        “那结果呢,可满意?”

        “当然得救了,无一人受害。”

        “你咋知道?”

        “那男人回来,车上忽然生成一堆金子。女主人道:‘你遇神仙了,快分给大家。’就分给大家,并传播神的恩情,菩萨咋能不满意?”

        “这只是你的猜测?”

        “不是的,菩萨托梦给大家,满意。并且半夜降金牌,上书妻贤两个字,落于村子正中央。如今还在,供着呢,你不信?”

        “信了,是一块石碑,我见过,从此二贤庄改叫妻贤村。善念救了集体人,都免祸了。”

        “再后来又叫成集贤村。”

        “却是为何?”

        “妻贤不好听呐,难道整个村子,也只有妻是贤?最主要来了七个贤人,是饿昏了大家先救了他。他们留下后,于是倡导读书,供社庙,才导致群贤荟萃。因此改村的名字,就叫集贤。”

        “集贤就是集中贤人,有教化的意思。这一,人们都需明白。”

        “千万莫辜负了先人,否则就是修先人。”

        “哦?修先人原是指修改先人的遗志,不是骂人的话呀?”

        “才明白?你个瓜瓜蛋。”

        二人对话完了,于是下去,喝茶。人们如醉如痴,依旧回味,不够。因此,中年男人再上来,劝大家:“亲人们,结束了,散吧,感谢光临。都有正事,莫耽搁了,再见。”人们这才醒悟了,对啊,赶紧走,谢提醒。山娃紧张拜亲戚,还要去杨家。于是,几人挤进南大街,入半道街,先买礼,然后探望八娘的干娘。然而,老人不在,他的儿子在。因此几人放下礼,又要走。亲人拦道:“再坐呀,吃饭呀?”几人道:“吃过了,还要去杨家,代替问候老人家。”亲人道:“那我不拦了,我看孩子有异样,赶紧看看。”于是几人告辞,去南门外取礼,再买礼。然后绕回十字街,人少了,又入东大街。走不久后,他们遇见石井台,就是乾隆竖碑的地方。但也无心观看,直去杨家。

        杨家乃大户,以前是御医,因此独占一条巷。巷两边尽是门面,是药房及看病的地方,一灿是古老的房子。可是要找主人的家,就得找正门。终于到正门,门镶金字,上书“济世堂”。然而门关着,就入偏门,再请求门人禀传。等好长时候,门人来了,亲自领他们进去。见门套门,七拐八拐,终于进大院子的门,门人退下了。再进去,是很多人,一齐迎他们,也是惊异。堂口上站着老人,颤巍巍,是老主人杨震。山娃认识,忙领几个人下跪,呼叫爷爷。杨震颤声道:“快让起来,他们是恩人,总算盼来了。”闻此言,周围人震惊,忙搀扶他们。站起来以后,几人忙献礼,是一只獐子。杨震问:“野味呀,咋还活着?”山娃笑道:“不活,咋敢送来。”因此收下了,周围人才撤退。杨震却道:“传饭。”几人都道:“吃过了。”于是入内堂。

        刚坐稳,门口又来一拨人,由新主人杨**领着。山娃再领人叩头,杨**急叫:“岂敢呀,老父亲在上,谁敢受?”反而令这拨人向他们叩头,几人忙躲闪,叫道:“折煞了。”老主人杨震也吩咐,道:“看清楚,这是替咱看坟的人。对他们,你们不是东家,都记住了?”这拨人道:“记住了。”原是杨家的子孙,几人忙感慨,到底是大户。无奈受完礼,子孙们退下,又来病人,杨**也退下。因此清静了,几人稍心安,饭也上来了。是白花花的米饭,香喷喷的肉菜,几人忙道:“真吃过了,不饿。”杨震却道:“那是吃你的,要吃我的,不准不吃。”于是吃饭,吃着,还真饿了。吃完饭,几人才看内堂,很空旷,古色古香,全是药味。杨震道:“娃肚子不好,没事,就几包药。”山娃问:“爷爷,你还没看呢,都知道?”杨震笑了。杨震命传药,药就上来了,几人要告辞。杨震道:“再多坐坐?下次来,怕我看到你,你看不到我。”山娃慌张道:“爷爷,你咋啦?你是大夫。”杨震道:“大夫也救不了自己,都是天命。”几人隐隐地痛,都道:“爷爷,有病咱吃药,莫多想。”杨震苦笑,又道:“都记住,你们齐长一辈,下来叫我叔。”几人忙道:“岂敢。”恰巧杨**进来,也听到了,就道:“遵命了。”因此送几人回去,来到大门外。这时候,山娃才问:“哥呀,我叔他咋啦?”杨**摇头笑道:“他没事,在闹别扭,骂我学艺不精。”几人这才放心了,山娃道:“哥呀,那秋天的种子,还请你提前预订?”杨**道:“放心吧,已知道了。”

        再送到巷子里,几人不让送了,杨**道:“知道你们啥待遇?就前天,县长登门,老父亲也不来看他。是想,你儿子比县长都大。”几人笑了,齐感动,但也不知啥好。于是分手,几人出巷子,原路返回。抵达南门外,天已黑了。这时起,山娃才背媳妇,急赶路。因此踏月光,奋力奔上虎浴河,看流水月光。越过了,又越水磨坊,终于进家。已是半夜,还分手,见兄弟再行于风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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