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虽然这身红衣裳也没为墨焰增添多少过年的喜庆，好歹让她苍白的脸印出了几分血色。帝释天觉着甚好。至于其他饰物于墨焰来说都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她只这般便很好了。

        “现下已然不早，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帝释天伸手将墨焰垂着的腕子执进掌中，那微凉的细腻触感下是显得有些快的脉搏。她牵着她的向外走，因着她的温顺与那已然紊乱掉的跳动而扬起嘴角。

        “你很紧张么？”

        墨焰的反应倒让帝释天突然从容了下来。她笑得眉眼弯弯便少了许多戾气与让下臣惧怕的威仪，显出了少有的柔情与和煦。她攥紧对方的手腕，轻轻的道：“墨焰，其实留在我身边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让你难受是不是？”

        公主的神情虽然未变，但她的手腕就在帝释天的手中，隐下的情绪神情不免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两人出了胭脂舍，舍外两架藤轿已经静待良久。

        “本王让你先挑。”帝释天指了指藤轿，语含深意的对着身边的人道：“以后若是你愿意，本王都可依你。”

        墨焰似是怔了一下，顺着她的手指望了一眼藤轿，突然转头紧紧的看向了帝释天的眼睛。在这一刻，她的目光仿佛突而少了许多的掩饰，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带恨含仇的哀愁与幽怨，缠绵得几乎要将帝释天吞噬而下。

        帝释天的那些从容便瞬间没有了踪影，神思混沌、心口疼痛无法呼吸。

        墨焰在这时轻轻的对她说，帝，我有话要与你说。

        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方的这句话，她的这个称呼，是在对自己说的么？是，在呼唤自己么？

        帝释天只能呆呆的望着她，反复咀嚼着这个被她用冰冷的嗓音喊出的熟悉称呼，只觉得陌生异常。

        她真的，是在唤自己么？

        帝释天总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却已然无法思考。她的那些谋划，那些筹备，那些成竹在胸在此刻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她只是顺从的问她，“你，要说什么？”

        墨焰的眸子，既深且邃，瞬也不瞬的望着她。而帝释天便仿佛被她的目光攥住了一般无法移开分毫注意，只能恍惚的在余光中看到她抬了手指向了自己的身后。

        “还请大人单独与墨焰去您现世之地。”

        滞缓的呼吸让帝释天愈发难以思考，怔愣之间，对面的人竟翻转了手腕牵住了她的手。

        “好……”

        这一刻，她再也难以忆起自己所面临防备的事。墨焰第一次喊她帝，第一次牵住了她的手。就算之后她需要付出任何代价，都是无比值得的。

        “焰，焰儿。”墨焰行在前面，步伐明明该是轻盈模样，帝释天却觉得她行得那般艰难。她的心中无法抑制的升起了渴望，那渴望若是平日，她定然是要忍不住自嘲一番的，可此刻，她竟全然的期望着墨焰是因着自己强硬的态度、知晓无法改变结果而屈服了。

        帝释天不在乎是用何种手段得到的她，她只求一个结果。她只觉得墨焰的背影从来不曾这般柔和过，垂在肩上的发微微扬起，抚在自己的脸上，是带着苦涩的幽然冷香。

        墨焰沉默的将她拉入了那处。

        血染白林。

        上一代帝释涅槃之处，也是她的来处。她不曾好好欣赏过这里，如今的注意力亦不再它上面。

        墨焰一直将帝释天拉入了白玉林深处，仿佛来过无数遍一般熟悉。

        “焰儿？”帝释天此刻也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脑子开始转动之后，她便知晓，恐怕不是屈服而正是墨焰逃离的开始。她确实是连宴席也不愿参加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叫了自己，也第一次主动碰触了自己。

        墨焰终于站定，一言不发的放开了帝释天的手。她的动作那般缓慢，仿佛带着眷恋般的缠绵，缓缓的，从掌心滑落至指尖。

        待帝释天反应过来，想要将她的手捞回手中时，她已然转身面对而立，迅速退了数步。

        一阵激灵从背脊直冲至脑海，帝释天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再去看她的脸，目之所及，神色尽是疏远冷漠，眼神却莫不是幽怨哀恨。

        那是比之平日里更显露更深刻的情绪，让帝释天生出一片恐惧。

        那种，从见到墨焰第一眼开始便存在，却被自己故意忽略了的恐惧。

        “焰……”她还想叫她，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却又无论如何的记不起来。

        “帝释天……”墨焰蕴着眸子直直的望着她，只看得帝释天一阵阵心血翻腾。而她只是是用带着颤栗的声音一声声的唤着，“帝释天……”

        墨焰每叫一句，帝释天的心便痛一分，每唤一声，她的口便涩一分。

        “你为何，便不肯放过我？”她面上，眉梢上，眼睛中无不透露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死气。仿佛连悲伤也不肯了，连心痛也不肯了，除了死亡什么都不肯了。

        帝释天只觉得心陡然开始往下坠，失重般的感觉让她慌乱的想要去抓住什么抓不住的东西。

        墨焰眼角的泪随着她的话音而落。而她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泪水蜿蜒过脸庞，滑过嘴角。

        可此刻，那唇角却带着笑意，弧度好似解脱时的放纵。

        帝释天被自己心中所想震了一下，突然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浪。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只见墨焰的手中已然幻化出了一把赤色的火焰长剑，赫然便是那把红莲之焰。

        她本以为自己与她终于将要兵刃相向，心中没有一分的恐惧与退缩。却不想拿带着灼灼热气的红莲之焰在墨焰手中一个翻转，剑刃竟向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墨焰！”帝释天惊呼了一声，在能够思考之前已向着墨焰扑去。她使出浑身解数耗了全番心神与修为，堪堪抓住了剑身。

        红莲之焰曾经屠杀了多少名将，其威力可见一斑。帝释天之前与之对仗，即便手中凝出三道玄冰咒也难免受了灼伤。此刻赤手空拳，只是一瞬间她的手便见了白骨。

        帝释天死死的抓住剑刃，也顾不得那钻心的疼痛，在见到墨焰毫发无损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心放了下来，手上却不敢放松，右手仍旧紧紧握着剑刃，左手连忙去夺她右手中的剑柄。

        她心下一阵后怕，抬眼却对上墨焰了复杂的眼神。直到胸口挨了一掌之后，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她的右手仍旧没有松开，脚下也不曾后退。这一掌半分缓冲也没有，气血片刻便从胸口翻涌而上。帝释天喉中一阵痛痒，一口血咳在了墨焰的衣襟之上。

        天主此刻狼狈非常，白发凌乱，眼神也因疼痛有一丝涣散。她右手的白骨也已经开始消融，身形踉跄着不知在靠什么支撑。只她仍旧死死的盯着墨焰的脸，娇嫩的红唇被血液沾染出更加艳丽的颜色，神情倔强，看起来竟是无比凄绝的模样。

        墨焰的泪无声无息却毫无停止的征兆。她望着眼前人固执的姿态，原本死寂的脸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几分惊恐，而后是又急又怕的神情。她毫无掩饰，或者也已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到得最后却又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个的模样真是让人又怜又爱啊。

        帝释天看着墨焰的模样想放声大笑，而她也确然笑出了声。星星点点的血液因着她放肆的笑洒落在对方本就猩红的衣服之上。

        “墨焰，”她的话因着口中的血含糊不清，却怎样也无法掩藏其间的得意，“你心疼了？”

        墨焰张了唇，仿佛想要出声，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跑不掉的……”帝释天嘴角笑意难平，艰难的道：“你能，咳咳，逃、逃到哪里去呢？”

        她因胸口的伤而不断咳出血来，话语说得十分艰难。只她终究有作为仞利天之主的自觉，再难堪的境况也不会失了气度。

        帝释天极力的挺直腰背向前贴去，任由垂下的白发被格在中间的剑焰烧着，一字一句的对面前的人道：“墨、墨焰，本王是三十三之主。你、你便是逃了……”

        总归也是要回来的。

        “你放手……”墨焰终于发出了声，那般颤抖与无措，“帝释天……”

        帝释天身上早没了力气，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可两人此刻的境地却完全调转过来，似乎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便是，便是人逃了……你的心也，逃不掉的。”

        墨焰的脸上都是泪痕，哪里有半分冷清的模样呢？

        帝释天在这时，才终于看清她的样子。

        “你放手，你放手……”她的每一句都像是哀求，却又不肯退半分。

        帝释天却也无论如何不肯退缩，脸上的笑容愈发妖异，“你，咳咳，你可、可以将剑，收、收了呀……”

        “帝释天……”墨焰喃着叫了她一句，咬着唇闭上了眼。

        帝释天却得寸进尺的向前贴去，几乎在碰触到她的嘴唇时才轻轻的问道：“你，还是不信么？”

        墨焰终于伸手将她已然无力的身体推拒而出。

        跌落在地的那一刻，帝释天晓得自己赢了。

        “墨焰，墨焰，”她笑得张狂放肆，为自己终于在对方离开之前，确定了她的心思，“你、你逃啊，你逃吧……”

        墨焰低着头呆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凄苦与惶惑。

        “我要、要让你知晓，”帝释天举起自己只剩下掌骨的右手，在眼前轻轻握起，“你怎样、怎样也，无法逃出……逃出我的手心。”

        墨焰紧紧皱着眉，咬着唇，良久之后，终于转身而去。

        帝释天在这一刻也失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是望着自己出生的红白之地，却忍不住笑出了泪。

        她知道，墨焰已经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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