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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


胤禔几乎是逃回了寿安宫,踏进大殿便拿眼去寻周月竹和水清。

        待见得三皇子水汶正同水清说话,胤禔的面色不由得沉了沉。然而正是他这么一瞬间的踟蹰,高位上的太后已看了过来,笑道:“溶儿刚刚去哪儿玩儿了?”

        众人玩笑声音低了许多,都在等着胤禔的回答。皇太后瞧着北静王府不顺眼也不是一时半日的了,而北静王及其世子对太后的态度也甚是疏离,眼看北静王的次子同三皇子貌似相处的不错,众人瞧着胤禔的眼神免不得有些同情,心中皆为一般念头:若是有必要,皇太后必是会想了法子让这世子换个人的。

        并不在意众人的眼神,只一眨眼胤禔换了合适的笑容,从容上前回道:“回太后的话,水溶刚刚在碧波亭坐了会儿。”

        太后早从宫人处知晓了胤禔的行踪,如今也不过是随口一问,遂又笑道:“溶儿倒是同那方森杰学的风雅了。”

        胤禔早先虽也见惯了太后对他说话的阴阳怪气,心中不免还会有些腹诽狐疑,如今再瞧着太后如此态度,心下转过先时胤礽同他说的皇家秘辛,只莫名想笑,原来太后瞧他不顺眼却是因为他的先生方森杰曾经在文人聚会上落了她娘家侄儿何岑的面子!

        当然那不过是明面儿上的理由,不过当年方先生确实是阻了不少人上进的路子,虽然先生现今仍是白身,而曾经意同与他一较高低的人都已身居高位,人家却还都记着旧事呢。胤禔现下算是真切的明白自己父亲为何执意留了方先生在府上,再看皇太后时时的折腾,胤禔只得叹口气,面上端着笑,见太后不再问话便又向她行了礼,退了两步,顺手抱了扑过来的水清回去了北静王妃身边。

        太后面色有些不好,水汶也觉着自己面上的笑有些撑不住了,众人一时间也不知当以什么表情相对,看人家这兄弟情深的,果然坏人亲缘,是会成了笑话。

        而那边那兄弟两人安顿下来之后,胤禔还不忘瞪了三皇子一眼,面色不好,眼神更是不善。

        见胤禔如此行为,太后很是不喜,只是又听见水清摇着胤禔的手说着什么“最喜欢哥哥了”,再看胤禔面色微红的捏着水清的耳朵嘀咕着,也不知自己是该恼还是该笑了。

        北静王世子疼弟弟这事儿众人皆有所闻,前回水郅瞧着水清可爱便抱在了怀里说了会儿话,胤禔也是一副紧张的模样直直的盯着,直到将水清抱回了怀里……果然这北静王世子纵是再早慧,也不过是个幼童。如此自我安慰,太后便不再看胤禔,只是同周月竹说了几句教养孩子的话,隐隐透着让水清多同三皇子亲近的意思。

        周月竹只笑应着,轻拍着她拢在手臂里的孩子。

        水清偷眼瞅瞅太后,低头拨拉两下腰上新配的玉饰,爬到胤禔腿上,枕在胤禔胸口,慢慢静下心来。他不喜欢来宫里,也不知道皇太后是不是忘性太大,每次她说的话都是那么两句;他也不喜欢那个成天都在笑的三皇子,更讨厌那个成天阴沉着脸的四皇子,他们两个日日都是这般模样,都不会累么?他一直照着胤礽曾经私下的嘱咐:不落单,时时跟紧了他的母妃和兄长,若是有人和他说话,瞧着面上带笑的,他就只笑着对了,若是瞧着不喜欢的,便委屈的面色……可是,今天,他被那三皇子拉住说话时他的哥哥并不在!水清掐了把胤禔扶着他肩膀的手,满眼的委屈:哥哥说好了陪着我,怎么自己溜出去了?

        胤禔摸摸水清的头,无言以对,他只是想着今天母妃在,定不会出什么事,便自寻了清净……胤禔挑了眉头看着水清,这小子刚才对着水汶笑得那样灿烂,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不在,才拧着他的嘱咐吧?

        水清莫名的心虚,将头埋在胤禔怀里,不做声了。

        胤禔叹口气,无言轻拍着水清的背,他知道水清现在的应对法子是保成教给他的,现在这招定也是保成教的!他这两个弟弟倒是亲近的很呐。

        水泱在碧涛亭中站了好一会儿都是一动不动,近侍瞧着不对,便乍着胆子上前低声唤道:“太子,太子?”

        水泱回过神,只觉得身子都凉透了,忍不住颤了下,侍从忙为他披上斗篷。

        抿了抿唇,水泱咳了声清了嗓子,问道:“诚儿可送回昭阳殿了?父皇去了寿安宫?”

        水泱的贴身侍从李循低声道:“方才穆将军带了穆小公子去。皇上现在该是到了寿安宫了。”

        水泱点点头,慢慢拾级而下,旁人见他如此只当他从容镇定,只他知晓自己刚刚站立那一时,心底泛起的凉气让他如坠冰窟,如今身子尚是僵直行动不便。

        水泱不知道刚刚胤禔说的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者,只是他想多了,可是曾经穆将军也嘱咐过他莫要纵了性情,如今看来在父皇的宠爱下,他到底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骄纵。

        你能哄着他到几时?

        水泱嘲讽的勾勾唇,是啊,他能有多大的本事在哄着诚儿不让他长大的同时护着他不让他受伤?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了诚儿一辈子,若是有一日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只稍稍想象下那孩子一瞬间面对真实的残忍时的绝望,他便心痛的无以言说。

        穆诚,这个自在宫中初见便莫名只同自己亲近的孩子,被他当成弟弟一般疼爱的孩子,他一直怕见他的眼泪,便多护着了些,原来却错了啊。想到穆诚近来愈发爱哭的性子,水泱轻叹口气,决定过几日再见他时定要硬下心肠为他解说解说。不过,他总是觉着胤禔那般的感叹似乎别有深意,似乎是在暗指他将来哪一日会觉得照看一个只知道依赖着自己的人很烦,会觉得失望,会幡然醒悟其实他一直看错,然后沉痛的承认了错误,便不再——水泱勉强着自己想下去,掐着拇指上的玉玦,长出口气,定下神,他想的多了,不会的,他的担心不会成真的,他会这般颠三倒四的胡思乱想,定是因今日饮了酒!

        摇摇头抛开了纷乱念思,水泱匆匆往寿安宫走去,转过几转刚好遇上了水郅一行人从侧面行来,整整心情便迎上前去向水郅行礼。

        不待他行全了礼,水郅便俯身托了他手臂让他起身,触到水泱泛凉的手臂,想到刚刚听到的对话,暗叹一声,握了水泱的手。

        跟在水郅身后众皇子,心中俱是一片酸涩,水汜上前一步对水泱行礼道:“臣兄见过太子。”

        水汨亦随了向水泱行礼:“臣弟见过太子。”

        水泱忙回了礼,道:“大哥,四弟多礼了。”

        看着儿子们生疏的客套,水郅只觉着心里不舒坦,曾经他的父皇是不是也看出了他们兄弟伪装出的亲热,可是他到底没有他父皇那样的城府,他受不了这样的虚情假意,或者,自己其实该同父皇学学,子孙太多了有时候确实不是福气,现下宫里头六位皇子也尽够了……

        “皇上驾到。”内侍的嗓音尖细,众人皆起身行礼。

        “免礼。”水郅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视线在胤禔面上略停了一会儿,又瞧了眼站在胤禔和周月竹之间的水清,唇角上牵了几分。

        同皇太后应对几句,水郅便坐了,众人方才随之落座。

        胤禔瞧了眼坐在水郅左手下那一溜儿孩童,只觉着一阵恍惚,若是这殿堂再奢华些,若是众人都换个服饰,再隐去面孔……他还就真以为这是前世了。

        碰上水泱的视线,胤禔垂下眼,拿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虽是劲头不大的果酒,却是胤禔这辈子头回饮酒,面上登时红了,水泱见他如此,轻轻一笑,也执了自己面前的酒盅一口饮尽。

        见此,胤禔暗自磨牙,太子都是讨人厌的!

        除却听了三个小儿的对话的水郅知道胤禔当是后悔交浅言深,这般情形在众人看来却似胤禔已经被水泱收服了,几位年长皇子心中滋味很是不好,面上却也隐隐带出了些。

        瞟见坐在水泱下手眼中掩饰不住妒意的水汜,胤禔轻叹一声,生母贵妃,却一直被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压在头上,不甘心也很正常,可是正如他之前同胤礽说过的,看不清楚现实的人总是付出代价。

        刚刚在太后面前凑趣儿的水汶现下却是很乖巧的模样,看来这位也清楚皇上不喜欢他同皇太后亲近,是想两面讨好么?可惜他年纪尚小,却是做的不甚稳妥呢

        再看坐在水汶身边的四皇子水決,这面无表情的模样……胤禔决定讨厌这位皇子,他可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去喜欢这个肖似雍正的家伙!

        至于正在淑妃怀里的玩儿手指的水汨,胤禔瞧了一眼便转开了眼神,想到这位淑妃娘娘的母亲同胤礽外祖李寅那位继室是姐妹,胤禔便不会同这家亲近了。

        可是,若是如此算来,他又知晓那同自己极其相似的水汜不过是为将帅的本事,倒是只剩了一个选择。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要支持了这一朝的太子,胤禔只觉得好笑,不过既然这也是保成想的,家中两位长辈也因着上辈子的缘故倾向于太子,他便顺了大家的心意好了,左右这回时间尚早,水泱现下还是颇得圣心,今后有着他们在旁提醒着,想来也该是稳妥的,只是想想今后可能要时常见到那位泪水涟涟的穆小公子,胤禔觉得有些牙酸,他可不要是水清学了那人的脾性来!

        宫中最是客套繁琐,水清迷迷瞪瞪的伏在周月竹怀里,胤禔也闭着眼打瞌睡,好歹算是熬到了宫宴结束,一众人等出了宫,摆脱了水泱若有所思的眼神,胤禔终于松了口气,只是直到等了车仍不见水臻,胤禔去看周月竹的时候,难得的见到了他的母亲的眼中泛出寒意,不由得提起了心。

        回到府上,水清似是梦见了什么害怕的事儿,皱着眉抱着周月竹的手臂不肯松手,胤禔本想让嬷嬷抱了水清离开,好问问水臻去了何处,见此,却是不好问什么了,且今日他也累的很,便告退回了静斋。

        午夜梦回,胤禔从曾经噩梦中挣醒之时,就见水臻正坐在自己身边。

        水臻瞧见胤禔睁眼微微一怔,探手摸了把胤禔的额头,见胤禔怔怔的瞧着自己,只做他尚在梦中魇住了,忙轻声道:“溶儿睡吧,父亲守着你。”

        胤禔也不知道水臻守他多久,更不知自己刚刚是否梦呓了什么不当说的,仔细看了水臻面上只有关切,方才松了口气,伸手握住水臻的手,轻声道:“父亲陪我。”

        水臻迟疑了下,动手解了外衣,躺在床外侧。

        胤禔搂着水臻的脖子,枕在水臻胸口,难得的依赖姿态让水臻心里很是不好受,想到他回来时周月竹正守着那快燃尽的烛火等着他,心下涩然,轻拍着胤禔的肩,想起水郅的那双愈发不露声色的眼,眼前又晃过胤礽那双仿若不动的眼,拥紧了怀里孩子的肩膀,便是被人怨恨,他也不要他的溶儿如他这般成为皇家的暗手!

        深吸口气,胤禔嗅到了不同于平日皂香的香气,心微微一颤,这是他前世最为熟悉的香料!

        曾经他初上战场时,他的舅舅便为他备了那么一包香,嘱咐他一定要带上,他勉强待在了身上,原以为自己会被嘲笑,却见几位将军瞧见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他一直以为自己从来都没太在乎过身边侍从的性命,故而亲手取人性命也不会太难,却是在一次亲手斩杀了敌军一位军士时发现这同他想的并不同,可是他不能手软,他要在战场上为自己的将来博得筹码,只能麻木的扬起手上的兵刃狠狠落下……当战役结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再是去不了了,泡了澡,换了衣裳,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还是那时候领兵的福全亲自去了他帐子翻出那包香,陪了他一夜,方才让他小睡了片刻,之后他便记住了那一夜他帐里的香气……

        而现在他的父亲在用这香……原来,父亲一直是皇家的暗卫,那么水臻招了保成做他的陪读的意图便也明了了,胤禔微微苦笑,他一直奇怪水臻明明不是真的讨厌保成,却一直为自己找讨厌保成的理由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自己能安心些么?可是,父亲,您真的选错人了,那小子可不是能做暗卫的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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