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夜间。

        号角忽然吹响。

        姜凝被号角惊醒，她心倏地一提，她知道这应该是敌袭。应该是大将军反叛举兵造反的消息传到了凌国，凌国人打来了。她与大将军利用奸细传递错误消息。如今，人家真打来了！

        她顾不上生气，也不顾不上好好整理着装，只是一束发，一套外衣，便脚步虚浮地想要出门。露烟见了赶忙起来搀扶。

        姜凝实在太害怕了，这种场景跟前世太像。

        她与哥哥置着气，忽然他接到任务出行。然后，哥哥再也没能回来。

        这一刻，前世的遗憾与死别的凄哀纷至沓来。

        她身子还虚得很，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她虚弱地站在营房外，便看见已经整装待发的韩毅钦。

        韩毅钦坐在骏马之上，盆火照映之下，一身戎装，气宇轩昂。

        韩毅钦见士兵望向他斜后处，目露惊异，他便也顺着士兵的目光转头，只见一身月白色纱衣的姑娘，简单地束着发，被露烟搀扶着站在门口，羸弱得好似能随风而散。

        他心尖一痛，急急翻身下马，迎着她跑去。

        他在一步之遥停住脚步。

        韩毅钦伟岸的身体挡住了士兵们的视线。露烟见韩毅钦跑了过来，便识趣地回避。

        “身子还没好，怎么出来了？”韩毅钦扶住她细弱的胳膊，这如柳条般的胳膊，细得不堪一折。

        姜凝望着他，见他眼里真实的担忧，便像个孩子般又上了情绪，红了眼道：“你想杀我，可我不想你死。”

        他要出征，她担心。

        这话说的委屈极了，韩毅钦心窝被她戳得犯疼，几乎用尽了全力，也没能克制住此刻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

        韩毅钦上前半步，双臂一笼，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对不起，我不会杀你，永远不。”他郑重承诺道。

        此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他或许会见机行事一路杀到凌国去。

        而她，身子那么弱，自然不能跟着他。

        他情不自禁。

        他只知道若不安抚这姑娘，就这样离别，他这一路都难定心。

        姜凝被他这么一抱，刹那间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她哭得不能自己。

        呜咽着没说话，那哭声是压抑的、克制的，却无法克制的，韩毅钦听得心紧紧缩成一团，却束手无策。安慰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因为毫无意义，怀里的人被他一个愚蠢的决定害了一辈子。

        往后，小病小痛便能要了她的命，她该怎么办？

        他心中有无限的歉意，却只能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

        不一会儿，她抽抽噎噎哽咽道：“毒药好痛又慢又痛”

        那真的是一个漫长又痛苦的体验过程，分分秒秒都是折磨，度秒如年，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可是，那还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自己心爱的人亲手把自己关在那里，任人毒杀。他再也不是那个无论何时都会护着她的人了。

        她其实一直在自欺欺人，那个护着她守着她的哥哥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

        眼前的人是哥哥又不是哥哥。

        而她又做不到全然不管他，既然做不到全然不管他，往后她小心谨慎些就是了。她想保护他，可她也得小心翼翼的与他相处着，要时刻谨记如今他们之间是上司与下属关系，不再是亲如兄妹。否则，一不小心便会惹来杀生之祸。

        她委屈极了，几番压抑自己，却效果甚微，哭得声音都在抖，呜咽道：“大将军把我关起来，更痛”

        韩毅钦只觉心头被重重一击，钝痛感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瞬间便将他整个吞没。

        她应该是希望他相信她的，可是他没有相信，反而把她关了起来，这才给了张挚毒杀她的机会。他没保护好她，甚至，亲手将她推了出去。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不断的喃喃，抚着她的后脑安抚着她。

        姜凝听出他言语行动之间的悔恨，又知道如今危机当前，不想令他分心，不打算再宣泄再多的情绪，便在他怀里止住哭泣，闷声道：“大将军，我没有怪你，我只是难过”

        “你可以怪我”她这样反而更令他心疼，他自己都还没有原谅自己。

        她摇摇头，反过来安慰他道：“大将军也别为这件事懊悔了，我本就是因为大将军捡来的命，以后多多少少，我都无憾了。”

        本就是阴阳两隔的两个人，如今有机会再见到他，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她不敢再贪心更多。她知道她的哥哥以另一种形态活在另一个时空，也就够了。

        “不能少。”他接受不了。“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她点点头，乖巧的令人心疼。

        韩毅钦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就传来林副将的焦急寻人的大嗓门，“大将军呢？大将军人呢？”

        听见林副将的声音，怀里的人明显一惊，韩毅钦只好不舍的松开她。

        那显而易见的留恋，令怀里的人抬头对他扬起了一个笑容，催促他，“去吧，要小心。”

        “恩。你且安心回去休息，别的事情都有我。”

        语毕，他便飒然转身。

        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悠悠的声音，夹杂着担忧，简直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大将军，要平安回来。”

        他脚步一顿，心中被温暖溢满。

        他想，若是以后出征都有她在身后这样望着他，此生足矣。

        他侧着头只瞥见了一个轮廓，竟不敢去看她的神情，即使心坚若磐石，碰到这样的，也想多安抚她一秒。

        他道：“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再任你责罚。”

        随后翻身上马。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领着兵马浩浩荡荡的离去。

        韩毅钦这一仗打得惊世骇俗，凌国来势汹汹五十万精锐部队，几乎被韩家军全部歼灭。

        凌帝完全没料到，两国军事实力已经如此悬殊。

        只以为绝佳机会，一个决策令那二十万精锐部队有来无回了，凌帝气得当场吐血。

        更令凌帝心悸的是，他这次出兵，调动了大量的边关部队，导致边关守城几乎形同虚设，精锐部队被灭后，韩家军一路攻了过来。

        每每前线传来战报，凌帝都要头晕一次。

        韩家军攻下了凌国大江以北版图，韩家军士气更旺，将士们对于近在咫尺的凌国都城势在必得，摩拳擦掌，想要一鼓作气打入大江以南。

        过了大江以南，不远处便是凌国都城。

        千载难逢的灭凌良机，将士们不想错过。

        擒贼擒王，若是攻破了都城，凌国南部大片土地便会不攻自破，纷纷纳入宸国版图。

        可若是给凌国喘息几年的机会，大江以南富硕，谁知往后会不会卷土重来。

        如此宿敌，一旦可以攻破，绝对留不得。

        韩毅钦已经来到大江了，在高楼上，登高远眺，远远望去已经能见到凌国都城。

        灭了宸国皇室，杀了他祖父父亲及几位叔父的凌帝便居住于那片金顶宫殿中。

        热血在胸中涌动。

        打下凌国。

        南部富硕皆归于宸国，更有利于宸国兵强马壮。

        打下凌国。

        天下格局大变，即使他国联合，宸国也有抗争之力。

        打下凌国。

        为宸国多年前无辜丧命的皇室、为那些年浴血奋战的先烈、为尸横遍野的宸国百、为他韩家血亲，报仇雪恨。

        从而警告列强，他们宸国，不可欺辱！

        “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圣旨！”

        此时，一名士兵急急来报。士兵口气无奈，低声说，“大将军陛下下令撤军”

        韩毅钦剑眉一蹙。接过圣旨，凌帝派遣了议和的使臣，赠予宸国重金、美人、丝绸、骏马等等，并同意年年向宸国缴纳。宸昭帝认为不可恋战务须再打，撤军守西北。

        一阵沉默，江北高楼江风呼呼，士兵屏息等着韩毅钦指令。

        不久，韩毅钦望着不远处的辉煌楼阁，问道：“从都城快马加鞭传令需几日？”

        士兵想大将军行军无数，从宸国都城到如今他们所在的江北大城江州，需要多少时日，大将军应当是最清楚的。但士兵还是如实禀告道，“回禀大将军，将近三日。”

        韩毅钦点点头，“嗯。陛下会下此令，有两种可能。第一，并未料到我军势如破竹，数日转战千里，已攻下江州，凌国都城就就对岸。如此的话，为将者需随机应变。第二，陛下英明，料定我军已接近凌国都城，佯装答应议和，从而削弱凌国防备，否则，等我们攻进都城，凌帝都跑了，我们宸国与陛下的大仇如何报？此圣旨应当是陛下当着使臣之面所下，陛下意图让本军攻其不备。”

        士兵一听，猛然抬头，一脸恍然大悟，跪地激动高喊：“陛下英明！大将军英明！”

        韩毅钦点头，继续说道：“恩。以我们陛下的英明，应当是第二种，所以，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渡江攻城！”

        “是！属下遵命！”

        韩毅钦不撤军，反而攻打凌国都城的消息在两日后传回了宸国，那时韩毅钦其实已经攻下了凌国都城，正在凌国部署后续事宜。宸昭帝接到的消息只是韩毅钦准备攻打凌国，气得怒火腾升，咬牙切齿的摔了一屋子的东西。然后当夜，便开始战战兢兢的担心姜国大军，忽然从翼州长驱直入，连夜招来魏相。

        魏相断定韩毅钦不敢公然造反，公然造反会导致整个韩家必定身败名裂，所以韩毅钦只能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他韩家在南部宸国以及凌国称帝，而北部的宸国让给姜国做礼物。

        这韩毅钦，如今是既要名，又要利。

        但这也给了他们机会。

        他建议立刻伺机暗杀韩毅钦，嫁祸给他国，这样就算宸昭帝夺取兵权，韩家军也无话可说，更会帮助宸昭帝抵御外敌，以报韩毅钦之仇。

        除此之外，魏相还劝宸昭帝将宸昭帝能调动的十余万兵马全部部署在翼州附近，不够的，连五万都城禁军都调遣部分过去，凑够了二十万兵马。这是为了以防韩毅钦杀不死，姜单联军直入，他们也必须在翼州附近抵挡住姜单联军。

        宸昭帝同意了，至于这二十万兵马的统帅，宸昭帝决定委任魏相之大公子魏衡。

        宸昭帝询问魏相：“如何暗杀韩毅钦？”

        魏相道：“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要上。他如今佣兵数十万，机会甚少，但陛下放心，臣会想法子的。”

        话虽这么说，但韩家军的表现令魏相震惊。

        早知如此，他便不投敌了。

        但如今投都投了，姜武帝那边有他往来的书信，如果不按照姜武帝的吩咐行事，恐怕他会被姜武帝拆穿，那他便再无生机了。

        韩毅钦攻打凌国不知需要多久，魏相希望他越久越好，如此，他班师去了翼州，近几日想法子把翼州守将诱出杀死，便来得及与姜国里应外合。届时，韩毅钦再班师回朝也来不及了，姜国一旦攻下了宸国，他通敌卖国哪怕被发现也无碍了，反而是姜国的功臣。

        次夜，魏相便接到了指令，“翼州见。翼州之后，大公子中埋伏，二十万大军被俘，不敌姜国大军，提早通知宸昭帝南迁，投靠韩毅钦。”

        韩毅钦会接收宸昭帝，但，宸昭帝仍对韩毅钦怀恨在心。

        这是，要趁乱将整个宸国与凌国一次性吞了啊！

        先借韩毅钦之手灭了凌国，再不费一兵一卒，取了北宸。南宸与原来的凌国的新首领韩毅钦让逃难的宸昭帝去治他。毕竟，韩家不是第一次做屈居人臣之事。为了保住整个韩家的名誉，韩毅钦在昭帝未死的情况下基本不会自立为帝。

        宸昭帝若伺机杀了韩毅钦，届时姜武帝再彻底颠覆宸国。

        魏相从联军之计开始便认识到姜武帝的谋略，从联军开始就是个烟雾弹，令宸昭帝一步步坚信韩毅钦通敌卖国的烟雾弹。可却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能全然认为是个烟雾弹。

        如今见武帝一计扣一计更是冷汗淋漓，幸亏，他投靠了姜武帝，否则，必定沦为武帝刀下亡魂。

        韩毅钦虽有军事才能，但毕竟只是个武将，在整个大局观上，输了武帝一筹。

        并且为人臣子者，注定不能为所欲为，上面还有个怀疑他的宸昭帝压着，即使有大局观，也无用武之地。

        宸昭帝如此好糊弄，不是治国之才，此等乱世，早晚抗不下去。

        他深深的庆幸自己的睿智。

        良臣择君而伺。

        他一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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