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前世番外一

与哥哥初识，是在她最黑暗的时候。

        那是她六岁那年，暑期的某个周末，父母带她郊游踏青。

        她依稀能记得自己喜悦的心情。

        然而，一场山洪袭来，吞没了她的所有。

        她们住的民宿被山洪冲塌，屋顶成块成块地砸下来，她被她父亲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昏迷了不知多久，醒来后父母她已经推不动叫不醒了。只是她还牢牢的被父亲护在怀里，那屋顶没有把父亲的身躯压断，还支撑着周边的重量。

        她在他的怀里蜷缩着，腿被泥沙浸泡着，泥沙淹没了她半个身体，她穿着夏天的裙子，感觉体温一点一点地流逝，此刻已经浑身冰凉。周遭黑的不识五指，死亡的阴霾瞬间将她笼罩，年幼的她害怕的缩瑟。她明知无望却仍是一声声的哽咽呼喊父母。

        又黑又冷又无助。

        “爸爸，妈妈……别丢下凝凝……”

        “凝凝好害怕……”

        “爸爸，妈妈……”

        她甚至忍不住想，为什么不把她一起带走，要让她在这样的绝望下一分一秒的眼睁睁看着死神临近却毫无办法，无异于凌迟。

        她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像世纪一样漫长。直到有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点紧张的惊喜，她的心瞬间像黑夜里炸开了烟火一般。

        “好像还有人……”那人对着对讲机喊。

        “呜……”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呼喊救命。但她知道那是可能会来救她的人。对死亡天生的恐惧令她期待起来，期待那人会披荆斩棘来到自己面前，将自己救出去。

        救命。

        我在这里。

        求求你，带我出去。

        可是，她那时候还太小，那么小，害怕紧张到极致的时候就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除了破碎的呜咽声全然发不出任何其他声音。

        “呜……”一声又一声破碎的哭泣声，从喉咙中溢出。

        “好像是个孩子，被埋在里面了。”对方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悲悯及焦急。

        “我听到了她声音，还活着。”那人不断的向对讲机那边汇报，声音听起来有种震人心魂的力量感。

        “小心。”对讲机那头嘱咐道。

        那人踏着满路的泥泞，步步坚定的朝她走来，脚步声渐渐的越来越清晰，她的心紧张的提起来，屏息着等待着他的靠近。

        快到了？

        会被救吗？

        她不会死在这里了？

        “这么里面？还没到吗？”对讲机那头显得很担忧，沉稳威严的声音中透露着几分焦急。

        “快了。在里面那间屋子。”那人答复。

        “里面那间？不行！”那威严的声音厉声制止道。

        伴随着一声厉喝，脚步声骤然停止。

        她悬着的一颗心一下沉入谷底，四周冰寒。

        他们是，不打算救自己了吗？

        救救我。

        可是，恐惧却令她失了语，怎么样也发不出声音，她浑身都在抖，是冻的也是害怕的。

        “可是，万一慢了她会死的！”那年轻的声音在替她争辩，语气焦急。好像还不打算放弃，在跟死神争夺她。

        可威严的声音却不容拒绝，“不行！里面那间毁损太严重，主体结构一看就完全吃不消了，太危险！你进去会送命的！等吊机！”

        “轰轰轰——”

        好像在顺应他的话，几片破碎的屋顶又塌陷下来，砸在离她不远处。

        至此，她才惊觉外面有多危险，她根本没救了，她被埋在很深的里面，对方如果救她，可能，先送了命还不一定能救出她。

        原来，她已经没救了。

        他们没办法救她了，她告诉自己不能太自私，不能因为她自己，把别人害死。更何况，她是戛然一身的一个人，而对方，可能有父亲有母亲有家人在等着他回家。怎么能让他为了她送命。

        她不哭了。

        忍一忍就过去了。她知道自己冻坏了，很快或许会死的，随着碎石越来越多，泥沙的位置也越来越高，她那一方藏身的空间很快会被淹没。

        她蜷紧自己，静静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那原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忽然戛然而止令那个青年心焦难耐，他低咒了一声。

        抬起了脚步。

        他要离开了吧？

        这样才是对的。如今她这样，即使活着她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消极的说服着自己，却忽然发现那脚步声竟是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的！

        那一刹那，心跳的快蹿出喉咙，她幼小的心灵被彻底震撼了！

        真的有人，肯为了别人的性命以身犯险！

        那人踏着满路的泥泞，不顾道路的险阻，继续向她靠近！

        “韩毅钦！你疯了！快出来！”那威严的声音在对讲机那头暴跳如雷，厉声咒骂起来。

        那个名叫韩毅钦的青年却丝毫没有退却，一步步谨慎又坚定地朝她走来。

        “轰轰轰——”又有几片屋顶剥落下来，砸在泥水坑里，令她藏身的地方水位都高了些许，她本就是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这下只剩一个脑袋还露出在泥沙外面。

        若是再来一些碎屋顶，能直接把她淹了。

        “韩毅钦！！！出来！这是命令！”那边焦急地叫喊。

        这下，他总该走了吧？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想，真的太危险了。

        纵使是她，此刻，求求你，救救我这种话也说不出口了。

        凭什么人家要以身犯险来救她呢？

        她已经很满足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看见了人性的美好。他朝她踏出的那几步，已经跨过了世间最远的距离，带给她世间最美的感动。

        可是，她依旧低估了对方的决心。

        对方仍旧没有放弃她。

        一步步靠近后，对方已经离她近在咫尺。

        “还活着吗？活着你就哭一声，我好确定你的方位带你出去。”

        那一刻那声音仿佛是她此生听过最美的音乐。

        她忽然就不害怕了，紧张惶恐仿佛被那声音驱散，她终于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声音，低声道，“还活着。”

        那青年松了口气，“太好了，坚持下，我带你出来。”

        “嗯。”大恩不言谢，她无法用谢谢两个简单的字，来表达此刻他带给她的光明有如何的动人心弦又摄人心魄。

        紧接着，她感受到了父亲浮在她身上的压力骤减。

        “哐——”的一声，一片屋顶被他从父亲身上推开，然后他将他父亲的尸体挪开，她的整个世界亮了些许。虽然屋里还是很黑，可是，她从更黑的地方出来，相较而言，那便是光明。

        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仅仅是一瞬间，便蹲下来将蜷缩在地上的她横抱进怀里。

        光线不够亮，她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即使看清了估计也不大好看，泥沙把他整的灰头土脸的。可是，不论他长得什么样，他都有她见过的最善良仁爱的心。

        他抱得很稳，很令人心安，好似在这个怀里可以隔绝世间一切的伤害。

        可是，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一大片屋顶砸了下来。

        直直将他们埋了。

        他吃痛地闷哼，瞬间被压迫地跪倒在地上，他们摔倒在地，他仍将她仅仅搂在怀里，硬是为她在废墟中用手肘顶起了一片空间。

        她发现自己没吃到一点重量。

        他竟然在拿他的身体硬顶硬抗！

        她瞬间眼泪婆婆娑娑地落下来。

        这样下去他的脊背会断的！

        她仰躺着面对着他，身上的人比她高大伟岸很多，可她却没吃到他身体的重量。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五官，他的表情，可是她想，他一定很痛苦很累很吃力。

        “你别护着我了，你自己离开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她小小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襟哭得不能自已。这个给自己冰冷的世界带来最后一丝温暖的人，她希望他好好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带给更多人温暖。

        做大家的英雄。

        他却笑了。只是一笑便带着抽痛，笑声很短。

        “这么乖？别怕，我们一起出去。”

        “你自己出去吧，别为我冒险了。我反正无父无母了，即使活着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可是他不一样吧，他还有家人，还有担心他的战友领导，所以，别管她了。

        “谁说你一个人了？一起出去，我做你哥哥。”

        一句哥哥直直砸进她的心上。

        今日，她失了双亲，可她并非一个人，她还有个哥哥。

        那个哥哥，用最纯正的善心感动了她，用最坚挺的脊梁守护着她。

        在她坠入悬崖时，毫不犹豫地扑向她，即使后果可能是一起粉身碎骨。

        她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放弃。

        她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她不是爱哭的性子，这一天好像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或悲伤，或哀泣，或感动。

        她哽咽着，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手指抓着他胸口的衣衫，好似抓着她在人世间最后的牵绊。

        “哥哥，你不要死。”

        不要像她爸爸妈妈一样，不要让她失去所有。

        “嗯，哥哥不会死的，别怕。”

        后来，她发现他越来越吃力，身形有些不稳，她就搂住他的脖子，用小小的身体支撑着他，哪怕只能给他一点点力量。

        黑暗中，两具狼狈的身体紧紧相依，是世间最近的距离。他沉重温热的呼吸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割着她的心，却又令她心安他还活着。

        那时，黑暗没有再令她惶恐。

        至始至终，他也没有令她再次感受被亲人尸体包裹的恐惧。

        在她快哭干了泪时，他的队友们终于将他们两个都挖了出来。

        幸好，他没死。

        他被挖出来时，脊背已经严重受伤，不能弯曲，以一个不大有形象的姿势被人抬上了担架，送去了医院。

        她小脸脏兮兮的满是泥渍，扑在他身边，哭花了脸说：“哥哥，你要是残废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他还清醒着，听到这真诚又可爱却不怎么吉利的话简直哭笑不得。

        “傻。”他轻嗤，“怎么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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