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师父是别人的，从来不属于他。

        可是，他又看到师父拒绝了陈子贺。师父把他打扮成女子，说明，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吧？楚桯在遇到梁成路之前，从未过有人这般柔声细语，问过他的感受，他是个工具，被父母扔在了堤岸柳门口，楚沛也没把他当个人，利用亲情获取情报。

        只有梁成路，是个绅士，他握着楚桯的手，纠正他的动作时，无尽温柔。

        他对自己，就是温柔的，楚桯几乎发了疯的想要确定自己他被梁成路在意着，否则，在无数个夜晚，无数个只有他二人独处的戏台子上，梁成路坐在他面前，听他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身姿摇曳，体态婀娜，为什么梁成路看着看着，眼就红了。

        梁成路当然是在意他的，他不止一次的想，这个漂亮的男孩，为了不让他委屈，甘愿委屈自己，他知道不能轻易相信出现堤岸柳里的其他人，无论是谁，可是楚桯那被可以压制无法凸起的喉结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在了他的心口，他愤恨地想，楚桯到底为什么愿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预料到了陈子贺会处罚他，也依然想要试探一下楚桯的真心，和他当年签的字句到底做不做数。

        白将军的消息传出了。

        梁成路心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那天楚桯在戏台子上唱完《霸王别姬》安静地等待他的评价时，他隔着铁圈摸了摸被束缚的喉结，眼眶发红地问：“疼么？”

        楚桯从未被当做珍宝对待过，在那一刻，楚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心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被人心疼，会突然觉得委屈，会不受控制地鼻头发酸，会怨恨这种心疼为什么来得这样迟。

        人无法选择出生，楚桯没有怨恨过出生，可他怨恨过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要求他必须大义凛然站在所谓的“正义”那一面。

        楚桯摇摇头，轻轻地唤了声“师父”，哽咽说：“不疼的。”

        他的声音很空灵，不像发育期男孩子的声音沙哑低沉，也不是女孩儿的纤细，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叫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来，让梁成路心里揪作一团。

        思绪如同打结的毛线怎么解也解不开，在楚桯张口的瞬间，梁成路掐住了那一团乱麻的毛线线头，他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内心产生出的畸形的感情，他心疼楚桯，想爱他，保护他，可是这种爱与保护无异于另一种无形的桎梏与枷锁，比楚桯脖子戴着的矫正铁圈还叫人喘不过气，他已经被命运折磨成这样，他不能因此再让他被世人戳脊梁骨骂。

        楚桯心思细腻敏感，他很快察觉到梁成路的疏远，因为他害怕看到楚桯用“怕他心疼”的眼神去看他叫他心软。

        楚桯从未将那一份感情宣之于口，可五更天的鸡鸣寺听过他的祷告，清晨狮子桥的包子铺瞧见证他的真心，阅江楼听过他的凄厉绝望，秦淮河畔的梧桐叶沾染过他夜不能寐时点了整宿的灯火。

        梁成路的回避伤了他，可也让他如同浴火，涅槃重生。

        读到此处，秋既明一度怀疑，郁白有圣母体质。

        楚桯叛变了，或许他从来没有站在哪一边过。

        转折，突兀又理所当然。

        只是秋既明不明白，他到底是放下了这个在他晦暗的人生中给予他一抹亮光的人，还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自我催眠。

        爱而不得，于楚梁二人，皆是如此。

        他到底是在无声的反抗还是彻底放下谁

        也说不清楚，戏台子上他卯足了劲儿，戏台子下他再也没有抬头去看梁成路一眼。

        楚桯的木窗里透着三更天的灯火，他不是在辗转反侧，而是挑灯夜读，从四书五经到唐诗宋词，好像读完了那些书，就能消磨掉内心的那一点火星子。

        是的，火星子，浇灭很容易。

        燃起来更轻易，只需要梁成路对他伸出手指那么一捻，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

        可梁成路这个人啊，温柔更绝情，没有感情就没有掣肘，就百毒不侵。

        梁成路在诛他的心。

        梁成路在感情无法给他回应和承诺，人心到底是肉长的，梁成路内心煎熬，觉得亏待了他，给足了银钱，好像这样，就能补足心里的那一份亏欠。

        他给，他便拿着。

        后来，楚沛死了。

        楚桯终于知道，他被爱意和恨意蒙了眼，到头来才发现，梁成路和陈司令，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儿，又葬送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人生有多少幡然醒悟的机会，可惜烟水茫茫，故人早已不在。

        秦淮河畔枪声一响，楚桯和梁成路相视一笑，对彼此说：“来生再见。”

        可惜，命这个字，就连同音字都没有，何论下辈子。

        秋既明熬夜看完了《轻嗅蔷薇》，莫名觉得讽刺。

        楚桯是梁成路心中的蔷薇，可是命运如此作弄，楚桯心中住着一只猛虎，杀死的却是自己。

        秦淮河上一声歌声落下成为千古绝唱，弹壳落地，楚桯这个人，自此，再没出现在秦淮河岸。

        那一年，堤岸柳院外的河岸，长满了蔷薇，是楚桯来的那年，梁成路种下的，如今，粗叶壮枝，秦淮水上自飘零。

        学校门口一本盗版书让他对郁白产生了某种误解和憎恶，时过境迁，不知三中门口那家奶茶店五块钱一杯的丹桂飘香还是不是当初的味道，也不知道买盗版的周大爷是否操着旧业。

        秋既明豁然意解，沈疴顿愈。

        他看到凌晨四点，毫无困意。

        《轻嗅蔷薇》这书有毒。

        在看过《红墙》后，秋既明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把《轻嗅蔷薇》比作深入骨髓的慢性毒药，那郁白这个人本身就是鹤顶红。

        不仅上头，还要命。

        凌晨五点，天刚微微亮，秋既明堪堪合了十几分钟的眼，满脑子都是郁白翘着嘴角对他笑的样子，几近魔怔。

        天色大亮，秋既明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出门上班，开车路上，眼皮直打架。

        剧情不断推进，录制紧锣密鼓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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